一大早,馬姐陪卞愛坐早班車來到縣醫院。
大廳裡擠滿了人,個個腳步匆匆,一臉焦急。
卞愛神情漠然,憂鬱的目光越過黑壓壓的人羣,定格在蔚藍的天空。此刻外面秋陽正暖,而她的心裡一片冰冷。
馬姐在長長的掛號隊裡東張西望,要是有個熟人就好了。如果今天不能做,還得再來一趟。
鎮裡的醫生說,三個多月的胎兒,藥流不行,建議引產。作爲過來人,馬姐自然知道引產對女人的傷害,搞不好會要命的。
何況,此時的寶寶已成人形,小手小腳可以自如活動,會打呵欠,皺眉、斜眼、扮鬼臉,像個頑皮的孩子。對媽媽的聲音和心跳非常敏感。只是一些器官有待於進一步發育完善。
引產的同時,寶寶和媽媽都要承擔雙倍的痛苦。在藥物的作用下,媽媽能清晰地感知寶寶的心跳是如何從強壯有力到微弱靜止。那種生命絲絲抽離身體的痛,非親身經歷,難以感受。可想而知,當事人的心情是怎樣的悲痛和崩潰。在等待死亡的幾個小時裡,寶寶恐懼不安、痛苦地掙扎,直至失去呼吸和心跳,然後被冰冷的機械攪碎脫出,扔進垃圾桶。
馬姐吸吸鼻子,人爲的剝奪一條鮮活的生命,真的是於心不忍。
她不放心地看向遠處站著的卞愛:後者雙手插兜,靜靜地站著,彷彿一片殘留在枝頭的枯葉無助地等待風雪的到來。
掛好號,馬姐跟在卞愛後面走向三樓的婦產科。
女醫生簡單檢查了一下,開了個單子讓她們去做檢查。各項檢查做完,差不多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回產科的路上,馬姐感慨:“城裡的醫院就是麻煩,哪兒都要排隊。你看看,到處都是病號,看的人心裡發慌。到了醫院,人命就變輕了。”
馬姐見卞愛不搭話,只好悻悻閉了嘴。卞愛把單子遞給護士,不一會便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去吧,卞愛,別緊張。”
女醫生打量一下卞愛,語調機械地說:“總體不錯。但貧血嚴重,回去注意下營養。”說著,拿筆刷刷幾筆又開了個單子,“配合這些,效果更好。”
“醫生,我不想做媽媽。”卞愛艱難地開口。
女醫生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什麼?”
卞愛只好又重複一遍。
“單子顯示輸卵管狹窄,難以致孕。這可能是你當媽媽的唯一機會,慎重啊!”
卞愛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女醫生又說:“流產不是傷風感冒一樣,那是手術,很傷身體的。”
卞愛想說她不怕。沒關係,來吧。甚至想把自己的苦衷告訴醫生,可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沒說。
說了有用嗎?說了問題就能解決了嗎?說了恐怕只會讓人們鄙夷她的不檢點和不自愛!醫院給人看病,也是先爲自己想好退路的。
馬姐和卞愛各懷心事地從樓上下來。
“馬姐,你認識的人多。能不能找人幫我做了。”
馬姐面露難色,“……小愛,剛纔醫生說了。我看還是算了吧!引產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搞不好會出大事的。”
沉默半晌,卞愛說:“好吧!我不讓學校爲難,也不讓你爲難。馬姐,你先回去吧!”
“小愛,你可不能犯傻。”馬姐似乎預感到什麼,語調高了一拍,“這樣,咱先回去,回去想辦法,好不好?”
一想到那天王主任鄙視和嘲諷的眼神,卞愛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也許她的決定確實錯了,這個社會人有多少像王主任那樣的人,雖然有文化有地位,可思想依然保守頑固,依然用老思想老觀念來看人看事。孩子的將來或許因爲不光彩的身份受人詬病,被人恥笑,過著灰暗的生活。那爲什麼還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這對孩子不公平。孩子有什麼錯,是她錯了。既然知道錯了,爲什麼不改正?對,她不該像王主任說的頑固不化,要像小時候那樣,發現錯誤立刻改正,做老師的好學生,家長的好孩子。
在錯誤還沒釀成大錯之前,一切都來的及。
於是,她說:
“不,你回去吧。回去告訴學校,我會處理好的。”
馬姐看看身邊一對往裡走的小夫妻,男的小心翼翼地攙著。妻子氣色紅潤,眉眼帶笑,一看就是那種被家人當寶的媳婦。再看看卞愛,形隻影單,面無血色,無親無故。馬姐感慨萬千,哎,人啊,誰知道誰啥命?你說說,這麼好的姑娘,對工作熱情負責,對孩子關懷備至,常常加班加點給孩子補習,忙的飯都來不及吃,咋就懷了孩子孤身一人沒人管呢?那男的咋就這麼糊塗,這麼混蛋不來找她,娶她呢?
他若娶了她,不就啥事都沒有了嗎?
於是,馬姐問:
“小愛,姐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你爲什麼不去找孩子的爸爸。孩子是他的,得找他負責。”
孩子的爸爸!
恐怕,他和洪葉早已遠渡重洋,雙宿雙飛了。
卞愛苦笑一聲,心口突然一陣噁心,眼前一黑,腳下虛空……身子向後倒去……
“小愛,小愛……來人吶……救命呀!有人暈倒了!”
這時,一雙男人的大手伸過來,一把攬住卞愛的腰,接著跑過來兩個護士……
馬姐一路小跑,到門口找個電話,把情況通報給王主任。
又一路小跑回到病房,醫生已爲卞愛檢查完畢,掛上點滴。
“謝謝醫生,剛纔真嚇人,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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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是過度貧血,導致的休克。平時多注意營養。”
“好好。”
這時,門開了,馬姐認出是剛纔幫忙的青年,忙迎上去。
“這是住院的單子。”青年把一打單子遞過來。
“住院費多少?”馬姐接過單子,開始翻包拿錢。
“都在單子上呢?”
“你看我,都糊塗了。”
馬姐看了看單子,把錢遞給青年,“今天多虧你了,小夥子,謝謝。還讓你墊錢,真不好意思。”
“正好遇見,搭把手而已。你別客氣。”
這時,牀上的卞愛身體開始扭動,好像哪裡不舒服的樣子,嘴裡夢囈一般:
“……孩子……不要……不要,”手握的緊緊的,捶打自己的腹部。
馬姐嘆息,“都魔怔了,這可怎麼辦好?”
擔心她掙掉針頭,馬姐趕緊回身上前,按住卞愛的胳膊。
沒想到卞愛掙扎得更厲害了。
馬姐對門口的青年喊:“快來幫我按住,我去叫醫生。”
青年來到牀前,瞬間呆住了:這不是小雪的卞老師嗎?她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