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爺他早先一輩是幹什麼的已經無從知曉,只知道他是弟兄兩個,無父無母。沒有解放時給地主家當長工,白天干活,夜裡就鑽進麻包裡面睡覺。麻包也就是專門裝糧食,粗線織的又密又厚的大布袋。無論春夏秋冬,這樣的環境也爲以後他的身體底子不好,多病造就了原因。
我姥姥嫁給我姥爺以後平均每五年生一個孩子,他們一共生了四個女孩,沒有生男孩。這在那個年代的農村比年少死了親爹,女人懷了孕丈夫卻死了還要可怕的事情。人們都說這是上輩子沒幹好事,這輩子遭了詛咒,不但你的人品要受到質疑,還會引起左鄰右舍的嘲笑。
當然這是封建思想來看待的,如果按照現實情況就是,家裡沒有男孩意味著從此家裡絕了後,家裡沒有了頂樑柱。因爲女人在那個時代的農村是不算人的存在,我媽媽也一直被教育,如果家裡沒有男人,別的男人來會問“家裡有人在嗎”,女人們就要回答“沒有人”。我一直搞不明白,覺得我媽他們很傻,總是嘻嘻笑著說:“難道你們不算人嗎”?
那個時候人們的生活主要是通過在大隊裡統一勞動換取糧食以及吃穿用品,男人的話就是每天一個公分,女人的話就是每天半個公分。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勞動著到年底了按照公分統一分配糧食、肉、錢、布票。就算這個男人再怎麼懶惰,只要他肯去上工就會比女人掙得多,所以,家裡沒有男人,光是家裡的經濟條件這一條就甭想好過。
我很好奇爲啥我姥姥每五年生一個孩子,要知道那個年代不搞計劃生育的。後來問我母親,她就說我姥姥身體太差,總是流產,懷孕了也不知道,也沒有營養品,不像現代人這麼精貴。那個年代的女人們在大隊裡上工,很多女人的褲子屁股上都是一塊一塊的血漬,幹了又弄上,都見怪不怪了,因爲當一個人吃喝都成問題的時候便不再那麼追求個人臉面了。我姥姥他們用破布,各種碎布頭縫在一起。到我媽他們就用衛生紙,只用一張,捨不得用,一家四個女人一個月就用一卷紙,衛生情況可想而知。
生我大姨取名叫做春娥、我媽叫做夏娥、我三姨叫做秋娥、我小姨叫做冬娥,我姥姥是四十多歲時生的我小姨,當我姥爺看第四個還是個女孩時,他的所有希望破滅了,因爲他知道女人四十多歲幾乎就不能再生育了,何況我姥姥和他都是身體如此。他也不打算繼續生了,他立在那裡,氣的雙手捏成了拳頭,渾身顫抖,他都不想再看我小姨一眼。別人都說“撿起來吧,好歹是一條生命,他嬸子有可能都不會再生了,這是最後一個老丫頭了”。我姥姥也是羞的背過臉去,不敢看我姥爺也不敢看衆人。
我姥爺身體差,大隊照顧他,派給他的任務就是每天拿著鐵杴到處“看水”。因爲我們那邊地處南北交界處,古時是兵家必爭之地,以種植水稻爲主,“看水”也就是看哪塊田埂裂開了或者被水衝開了,又或者被調皮的孩子們扒開了。當然孩子們趴田埂多數也就是爲了掏龍蝦,也就是現在人們餐桌上的小龍蝦。現在吃的小龍蝦多數都是人工養殖的,之前的龍蝦都是野生的。在田埂裡有洞,經驗豐富的壞孩子們下了學便把書包扔在一邊,挽起袖子,把細嫩雪白的胳膊伸進一個有一個的洞裡面。我常常在想,萬一伸進了蛇洞怎麼辦呢?可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孩子們掏出來的有螃蟹,龍蝦,黃鱔,不過,辛苦半天也可能一無所獲。孩子們乎的一身的泥,垂頭喪氣的提溜著鞋回去免不了要被家庭主婦揍一頓的。
姥爺愛抽菸,自己種的菸葉,碰到上學的學生娃娃,總是問孩子們要點寫作的紙,自己捲起來抽。我是沒見過我姥爺的,據我媽媽說我姥爺也是大高個,瘦長身板,很白,長臉蛋,對我媽媽他們很好。雖然很稀罕兒子,可是面對四個女娃娃也照樣是疼愛有加,這點從我媽媽記憶猶新的一件事情上可以證明。後來我長大以後我媽總是說在她小的時候她爸爸總是給他們挨個扣扣子,早上起牀,他一邊咳嗽,一邊給他們扣扣子,從大到小,我姥姥做飯,有時候吐沫都流到我媽頭上了。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媽一直回憶這樣不太好的情景,後來一想,那是我母親想她爸爸了。後來我姥爺由於疾病去醫院做了手術,可是沒有做好,有一節腸子沒有放進去,又拐回去重新開刀做手術,結果就死在了手術臺上,再也沒有下來,擡回來就走了。那天還下著雨,我姥姥跪在泥濘的路上哭,我媽她們也跟著哭,我小姨三歲,她不明白什麼是死亡,更不明白大人爲何哭泣,她是被這場面嚇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