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離嘴中咕噥著,將身子轉(zhuǎn)了個方向。聽到因此發(fā)出的輕微咯吱聲時,阮年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此時的沈煙離揹著身子。許是方纔轉(zhuǎn)動的弧度太大,此時她的紅衫竟略略地散開,露出了半邊晶瑩肩頭。烏黑的髮絲順著她纖細的背脊滑落,些許細膩的髮絲纏繞在她白皙的肌膚之上。混著她呼吸間溢出的淡淡的酒香,一圈一圈地自空中盪漾開來。
阮年目光平靜地望了一陣,神情略鬆,輕手輕腳地往走了幾步便將屋內(nèi)的側(cè)門打開。
側(cè)室內(nèi)沒有窗戶,雖然藉著外頭散落進的光線勉強看清了室內(nèi)的佈置,但是更爲細緻的地方卻仍舊是一片昏暗。
阮年取了放在梳妝檯旁的火燭,再往下摸到了火摺子。將火燭點燃後,取了幾根紅繩,將燭臺底部串起掛在了門前的懸著的竹籃上。
燭火暈靄。
在這火光中照著。阮年也終於看清了這個平日裡不讓她進的側(cè)室究竟是甚麼模樣。
擺在外面的東西沒有很多,除了側(cè)手的梳妝檯外,便只能看見一個偌大的書架。遠遠望去只覺得那書格里的書大小不一,好似只是隨意放置,參差不齊地分外刺目。
而角落中擱著一個檀色的木箱,箱面上貼著一張皺巴巴的枯紙,泛黃的紙頁上勾勒著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
應(yīng)該是獸罷。
那暗沉的筆墨也不知被什麼浸透,墨汁擠在一起,模糊得究竟是什麼也看不清。
阮年遲疑了半晌,將目光又往右移。看到放置上桌上的薄褥和外衫之時,阮年這才放下心來,上前將兩樣?xùn)|西抱進懷中。
沈煙離不喜歡讓外人進她喝酒的屋內(nèi),所以阮年也不敢吩咐人將被褥和衣裳帶進這間屋中。而阮年知道這裡有這些東西的原因,也是因爲沈煙離曾經(jīng)無意間提起。
不能幫沈煙離脫衣衫,那麼把衣衫放在她枕側(cè)便好。
阮年將被褥蓋在沈煙離身上。
沈煙離睡得很沉。
阮年垂下眸,繼而看了看仍舊開著的側(cè)室。略一咬牙,便又走了進去。有件事還未確認,就這麼離開的話,阮年不甘心。
這裡放著的,應(yīng)該都是沈煙離的藏書。阮年取了幾本隨意翻了翻,大都是一些藥方和蠱方,卻也沒有記載有什麼作用。只是偶爾瞄見藥方中藥草的名字,阮年就覺得有些發(fā)冷。
阮年沉吟一陣,將手中的幾本書都放回了原位。繼而往旁邊挪了幾步,又抽出幾本白皮小書來。這次拿在手中的是一些奇聞雜記,書面粗糙,質(zhì)地更爲粗糙。而有幾本裡面所用的文字,阮年都看不懂。
而很多書,裡面的內(nèi)容著實精彩,只是翻過來瞧了瞧名字,卻又發(fā)現(xiàn)以往從未曾聽過。應(yīng)該是有些年份的古書了。阮年摩挲著書面,也發(fā)現(xiàn)沈煙離將很多書內(nèi)的東西都勾上了紅圈,還有些是劃了些線,下面用一種古怪的文字寫著些什麼。
這種字體更爲奇特,但阮年瞧著卻並不陌生。
只是阮年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些文字。
阮年有些緊張地回頭望了望沈煙離的方向。
她睡得還是很沉。阮年鬆了一口氣,雖然知道沈煙離醉得厲害並不會突然醒來,但是首次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心中還是有做賊的心虛之感。
何況,沈煙離的側(cè)室並未上鎖,這應(yīng)當(dāng)是對自己信任的證明罷?
阮年有些猶豫。
還是算了罷?若是沈煙離醒了察覺到自己翻閱了她平日裡不願拿出來的東西,還不知會怎麼樣。
想到這裡,阮年頓時沒了興致。皺起眉想要將手中的書放回去,就在此時,卻瞥見了旁邊書的間隙之中,露出了皮質(zhì)頁面的一角。
阮年心中一動,繼而將那匆忙折在間隙中的書給取了出來。
如果阮年沒有看錯的話,這便是自己那本不翼而飛的書鑑。
阮年的指尖顫抖,目光也隨著翻動的書頁微微沉了下去。
能讓自己毫無發(fā)覺,並悄然無息地進入屋內(nèi),繼而拿走了這本書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沈煙離了。
阮年的心中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她是聽到蘇一硯的話之後,纔開始懷疑沈煙離。因爲若是沈煙離沒有跟來的話,是不會如此清楚自己的行蹤的。
什麼錦囊,應(yīng)當(dāng)只是一個藉口罷。
阮年的手指便停在了記載鎮(zhèn)邪獸的書面之上。只需要再翻動一下,便能看到那隱藏得極深的長生引,究竟是甚麼東西了。
但是這樣做,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阮年摩挲著那微涼的頁面,只覺得那抹冷意愈來愈濃烈,刺得阮年渾身冷汗直冒。心臟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怎麼也停不住。
阮年的不通暢起來。
阮年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可是在即將知曉的時候,卻又止不住的開始恐懼。伴著恐懼而來的,也是鋪天蓋地的質(zhì)疑。
沈煙離藏著,肯定是不想讓阮年瞧見。那她這般做,也應(yīng)該是有緣由。否則她那般的人物,怎麼會耗盡心思地去做些徒惹人發(fā)笑的事來。
假若翻開了,看到了,又會怎麼樣。
會改變什麼嗎?
還是說,什麼都不會改變,反而會失去些什麼?
阮年失去的東西已經(jīng)太多。
不能再看了。
阮年咬著牙,將心中蠢蠢欲動的邪念壓了下去,將書本沿著方纔的折線恢復(fù)了原狀,再小心翼翼地將這本書放回了那個間隔之中。
心中那發(fā)現(xiàn)了秘密的興奮已經(jīng)漸漸淡去,餘下的便是數(shù)不盡的內(nèi)疚。真是像中了邪一般,竟做些這麼令人不齒的事情出來。若是讓念安知曉了,定又會戲弄自己了罷。
當(dāng)真是像個做賊的。
阮年最後瞥了一眼牆角的箱子,悄悄地退出了側(cè)室,並將門輕輕地掩上。
夠了。
都夠了。
阮年站在沈煙離的牀側(cè),垂下眼眸,頓了半晌喃喃道:“我想信你。”
信她,不會害自己。
阮年將手中的錦囊捏得更緊了些,就這麼站了許久,收拾好心神便徑直往外走了去。當(dāng)務(wù)之急應(yīng)是尋人給她熬醒酒湯,餘下的,待日後再說罷。
阮年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開著的窗外樹影婆娑,房內(nèi)寂靜得只能聽見從外傳來的暖風(fēng)捲葉而發(fā)出的撲簌聲。
分外寂寥。
沈煙離神色複雜地睜開眸子,眼底通透明亮。
半晌。
她支著手臂微微坐起,久久地凝望著那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小道。
從外頭跌入的光線盡數(shù)落在她美麗的臉頰之上,耀著淺淺淡淡的薄光。
沈煙離靜靜地垂下眸,臉頰蒼白得宛若薄紙。
府中的廚房從外看去,倒也不失一番雅緻。從廚房內(nèi)的窗戶望去,也正好能瞧見阮年門前那條長長的迴廊。
一切都同五年前沒有甚麼區(qū)別。
每到夜晚間,便會有人逐個的將燈籠點燃。阮年偶爾也會出房門,倚在迴廊起始處,望著那條長得好似沒有邊界的混沌黑暗,隨後再望著它,從遠至近,一點點的亮堂起來。
每到那個時候,阮年便又會回到房中,將門窗都關(guān)得緊緊的。
阮年也不知曉心中究竟是在逃避什麼。
關(guān)上門窗,便能想著念安還靜默地,站在那條迴廊之上嗎?
阮年晃了晃頭,便推開了廚房的門。
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子穿著青衣,手中抓著一條魚,正垂著眼安靜地給魚剃著魚鱗,手法非常嫺熟,幾下便將那條魚扒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
隨後她將魚又放在了砧板上,拿起側(cè)邊掛著的菜刀便切了起來。
而廚房的另一頭,一名女子正挽著袖子,手中同樣的拿著一把明晃晃地菜刀,專心致志將蔥切成段,繼而剁成細細碎碎的蔥花。
她旁邊還置著一個雕花的青石桌,上面擺著一些碗筷,還有蒸熟的一大碗白米飯。
似乎是聽見了阮年推門的聲音,那名正在切魚的女子像是受到了驚嚇,手上一慌,隨即便聽見她哎喲一聲,便捂著手指皺起了眉。
聽到這名女子的痛呼之時,那正在切蔥花的女子這才轉(zhuǎn)了頭。神情緊張地想要上前,卻又因爲瞥見阮年的臉之後,又止住了上前的步伐。
阮年看到那名女子因爲自己的緣故切到了手,心中不免有些過意不去,歉道:“對不起,我有些欠妥當(dāng)了。你的手..”
“沒事,阮姑娘無需這麼客氣。”眉清目秀的姑娘看上去和阮年差不多大小,聽到阮年的道歉後,磕磕巴巴道:“是我自己膽子太小,怨不得你。”
這時停在後面的女子才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嗔怪道:“這麼多年了,你的性子也不知道改一改,待閒下來,我再幫你擦點藥酒。”
阮年望著那女子受傷的手指,想囑咐她們煮點醒酒湯的念頭也消了下去。也就在這時,那看上去頗爲嚴肅的女子恭敬地開口道:“不知阮姑娘到這裡是有甚麼事情吩咐?”
阮年有些爲難,剛想說無事的時候,便又聽見那受傷的女子開口道:“阮姑娘儘管說,這點小傷口不能影響甚麼。”
“其實,也就是因爲沈煙離喝醉了。我纔來這裡想尋人給她煮一碗醒酒湯。”阮年沉默了片刻,接著道:“還是我自己來罷。只需要..咦?”
阮年瞧見兩人神色怪異,不免有些詫異,頗爲?yīng)q豫道:“有甚麼不妥嗎?”
“醒酒湯..”嚴肅的女子嘴角略抽,旋即扯了下止不住笑的受傷女子的袖口,咳了一聲,搖頭道:“沒有甚麼不妥,她平日裡便是這個樣子。醒酒湯我來熬罷,就不麻煩你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