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 皇帝赦免了師兄,可喜可賀!”半含譏誚半含酸,細細的密音飄忽不定。
逐月飛身上馬, 暗聚內(nèi)力。“飛兒, 我們談?wù)劊 ?
“好啊, 我圍著師兄轉(zhuǎn)了月餘, 本想找尋機會救出師兄, 如今看來是自作多情了?”
“飛兒,我們談?wù)劇D阒牢也环奖悖 ?
“晚上我去找你,飛兒可不怕你設(shè)陷阱!”周遭寒意消散, 依舊暖意融融。
促一擡頭,撞上凌空的眼神, 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急忙笑笑。
“今日徒惹大哥笑話。”
“自家兄弟笑話什麼, 緩過今日,明日隨我去王府公幹。”
“哎!”
兄弟倆一左一右伴著父親走回王府, 卻看見下人們在管家的安排下忙忙碌碌地開始打掃聽雨苑,安置新房,灑掃庭院,準(zhǔn)備迎娶新人。
“爹!”逐月擡頭看看父親,眼淚涌上, 話裡噙著鼻音。
“風(fēng)兒, 爹欠你太多。”
“爹, 您去安排吧, 我這還有事。”凌空對著父親施禮道, 然後轉(zhuǎn)向逐月。“凌風(fēng),跟我來!該換藥了。”
逐月急忙跟父親告辭, 隨凌空向風(fēng)兮小築走去。易清揚知道他們定是商議有關(guān)剷除暗月教一事,任由兄弟二人離開,自己熱情地看著下人們佈置新房,想著兒子歸來是一喜,馬上添孫又是一喜,笑意漾在臉上,久久不散。
“凌風(fēng),什麼事要跟哥說。”凌空一邊給他換藥,一邊若有所思地說著。
“沒,都說了!”逐月乾巴巴地說著,自己也覺得僵硬。
凌空看著什麼也沒說,手裡利索地忙活完。“你早點休息,今夜我要練功,就不陪你了。”
“呃……好……..”逐月心裡一鬆,面上舒展起來。
夜半時分,逐月心裡有事,坐在牀上打坐,心裡七上八下不住翻騰,想起她救自己一命,兩情相悅,十分惦念,轉(zhuǎn)念想起桃花塢的一幕又恨的牙根癢癢,百種心腸不住的糾結(jié)又糾結(jié)起來。想知道她好不好,暗月有沒有追堵她。
門開了,沒有一絲聲響,一條黑色的影子飄了進來。
“飛兒!”
逐月蹭地跳了下來,撲向她,喉結(jié)一涼,一把長劍頂在他咽喉上,“功力只剩了五成?”劍鋒一轉(zhuǎn),長劍收在腰間。
“我在等你!”逐月嚥了幾下幹唾,喉間翻滾,“孃的墳是不是你乾的?”
“嘖嘖嘖,真是二十四孝,出得無憂谷先就背了江一柔那個賤人的骨灰回去。”
“賤人,你——”逐月?lián)]手就上,卻聽見清脆一聲,逐月的臉頰重重捱了一掌,
只一招,被飛花捉了雙手,反手一帶一搡,將他摔到在地上,五個指印清晰地印在白皙的臉上。
“罵我?”飛花眼神犀利冷酷,一雙瞳仁漸漸凝聚成針,狠狠扎到他的臉上。“第二次,爲(wèi)了你那禽獸不如的爹孃!事不過三,下次我定廢了你。”
“她也是你娘!”
“我是雜種,何來爹孃…….我來接你走,師兄!”飛花淡漠一笑,坐在了桌子邊,擺弄起自己白皙細膩的手掌,左手手食指輕輕沿著右手掌心的紋路緩緩滑下,一臉愜意。“既往不咎,我原諒你一次。你孃的骨灰只有我知道,下次我可會將她挫骨揚灰。”
“你——”兩眼一閉,逐月的胸膛不住起伏,畢竟是自己對不起她,自己負了她,有什麼資格去責(zé)怪。“飛兒,你——自首吧!”
逐月站了起來,彈彈身上的灰,堅定地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凝視著。飛花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笑紋自嘴角漾開,象是落花凋零在水面,層層漣漪洇開在逐月的心裡。
飛花淡淡看著,他的眼神已經(jīng)說明一切想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做人,不想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陰暗裡,只是暗月答應(yīng)了麼?現(xiàn)實答應(yīng)了麼?
“師兄,說說看,然後呢?”輕輕拉下逐月的手,自顧自倒了杯茶,抿了一口,頗感興趣的樣子。
“然後——”逐月委頓起來,象是經(jīng)霜的茄子。“我去求表哥——”
“師兄怎麼安置我呀?不是要娶林大小姐了麼?她當(dāng)妾?還是把我送給百里澈當(dāng)妾?”
飛花語中帶著調(diào)笑的味道,卻並無一絲嫉妒。逐月愣在當(dāng)場,眼底一片惘然,如何安置?怎麼安置?哪裡會有她的位置?
“我……我不能傷害她……她爲(wèi)了我吃了很多苦……她很單純…….”聲音一點點的低了下去。
哈——
飛花嘴角一撇,頭扭向窗外。三言兩語就要打發(fā)了她?婉兒吃了很多苦,不能傷害。這個男人說的多麼堂皇,婉兒不能傷害 ,換言之,就只有犧牲她一個了?婉兒是單純的千金小姐當(dāng)然不能受半點委屈和傷害,她是殺人惡魔,沒有哥哥兄弟護持,是以本無所謂。一雙眼眸越來越深邃,漸漸墜入黑暗,墮入阿鼻深淵。
當(dāng)初澈何嘗不是,因爲(wèi)她是殺人重犯,不顧名節(jié)要了她的身子,偏偏還當(dāng)作了施捨,即便是爲(wèi)了救她又如何?他也罷,他也罷,在骨子裡沁出的都是對她的不屑和輕視吧。
咯咯咯咯……真是好笑,人生真是好笑!自己爲(wèi)什麼心疼,爲(wèi)什麼還一心要救他?
“所以師兄勸我自首去受了一剮,我若死了該是無上完滿,師兄既不必心有內(nèi)疚,又可以攜嬌妻愛子共度一生,真是可喜可賀!”飛花笑了起來。
“飛兒…….我知道你對我好……我要親手除去暗月,那樣你才能安全,你將孃的骨灰還給我,緣分已盡,我們好聚好散!你遠走高飛越遠越好——”眼淚緩緩流了下來,“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飛兒。我一定要報仇!”
“好聚好散?”飛花站了起來,伸手將逐月的一縷散落的頭髮抿在耳後,食指冰涼地滑過他的面頰,卻不住顫抖。“好聚好散?你要跟我好聚好散?”
“飛兒…….”嗓音喑啞,口內(nèi)惡苦。 “我怎麼捨得……”逐月嚥下一口乾唾,手指冰涼,猛地將她裹緊在懷中,狠狠握住她的青絲,貪婪地聞了起來。“我怎麼捨得你——可是我是男人,易家的男人一定要擔(dān)當(dāng)。你懂不懂?不殺了暗月我們永遠活在膽戰(zhàn)心驚裡。”逐月的眼淚噼裡啪啦地落在飛花的烏黑頭髮裡,冰冰涼涼地沒入髮根,在頭皮上簌簌顫抖,點點皆是心碎。
眼淚上涌,心痛如折,擔(dān)當(dāng)——他擔(dān)當(dāng)?shù)闷瘘N?他們倆有什麼罪要承擔(dān)易家所有的痛?飛花將頭埋在他的懷裡,眼淚如珠滑落。“跟我走,哥!我求你跟我走,沒有你我不知道怎麼過……你只要陪我到我死那天,不會很久,好不好?”飛花淚眼朦朧看著逐月,無限辛酸,雙膝跪了下去,無力地抱住他的腿。“我從不求人,僅此一次!我害怕——求你陪著我!”
“飛兒!”逐月俯下身抱起她,擦擦眼淚,很快眼淚又流了出來,“自首吧,我去求大哥,也許…….一定的…….陛下會網(wǎng)開一面。”窒息的痛捲了心房,艱難地難以呼吸。
……
飛花揚臉看看逐月異常堅定的神色,良久……良久……終於明白,他——不會回頭了。眼淚硬生生吞了下去,身子一挺,站得筆直,吞淚、挺身、變色,只一瞬間完成了。如水的眸子定定看著他,點了點頭,一絲古怪的笑紋掠過脣畔眼角。
“借刀殺人,好計!”
“飛兒——”
“網(wǎng)開一面?我可沒有當(dāng)國舅的爹,當(dāng)王爺?shù)脑栏福?dāng)天子的表哥……”飛花雙手一攤,笑意更濃。
“是我對你不起。我不想家人傷心,他們爲(wèi)我付出太多了。”逐月呆呆注視著高燭突突燃起的火焰,只覺刺眼。“你若想拿回我的命去,師兄無話可說!”
“你娶誰跟我無關(guān),不過你必須跟我走!”心裡癢癢,恨不得一掌將他拍扁在牆上。
“我已經(jīng)說過,我不走!”
“忘了你發(fā)的毒誓?”
“飛兒,你要敢傷害爹,我絕不放過你。”
“人人負我,吾寧成魔!”飛花顛起腳湊到逐月耳邊,八個字冒著絲絲冷氣吹進他的耳中。“除非你跟我走——”
“你——”
“我給你十天時間考慮,十日後我會大開殺戒。”
人影躍出窗外,雙臂一展,一片輕雲(yún)飄過樹梢自西向東飛去,淡淡的影子冷漠飄逸卻又倔強孤獨,她已經(jīng)察覺凌空追了過來,卻並不回頭看。凌空飛身後面緊緊跟隨,兩人一前一後消失了影子。
逐月自知最近功力損傷嚴重,不敢輕舉妄動,看著飛花的影子掠過,心裡空空蕩蕩,無依無著,心裡默唸的是她能平安逃開
凌空施展飄萍一葉緊緊咬住飛花不放,她卻一直在十丈之外,輕鬆之極。轉(zhuǎn)眼一前一後兩條人影來到了相國寺塔頂,飛花驀然收了功,素手站立塔上,卻是一直背對著他,不肯回頭,不敢泄露自己的表情。
“無憂劍,一向可好?”
“玉飛花!你這——賤人!”
“罵人要遭報應(yīng)的,易凌空!命賤那是因爲(wèi)生我的人就不是人!”
穩(wěn)穩(wěn)坐了下來,信手一拿,拎起個袋子,揚手一撇,凌空下意識一接。“杏花釀味道不錯。”
夜涼如水,月淡似霜,灑落兩人身上,容顏沉寂如雪,各懷心思。遠遠傳來梆梆的聲音,原來已經(jīng)三更天。
飛花拿起酒囊仰脖喝了一氣,“酒裡沒毒,怕了?”
“你想做什麼?”凌空站著未動,臉卻陰冷得掐出水來。“我孃親的墓是你毀的?”
飛花淡淡看著,“禽獸不如,還需要立墳刻碑?”
“拿劍!”凌空的碧玉劍指向她的咽喉。“我不殺不反抗之人。”
“還是回去問問你爹,當(dāng)年有沒有做過虧心事。”
酒囊一甩,長身而起,冷冽陰寒之氣灌注全身,黑衣廣袖被真氣注滿汩汩有聲,“我要帶師兄走,不想他死,就把他交給我!”
凌空的瞳眸冷冽,瞪視著不語,偏偏飛花漠然瞪了回去,眼底的悽清和陰冷在氣勢上更勝一籌。
“玩什麼花樣?”
“帶走他,還你江一柔的骨骸,否則……”
“你敢?”齒間擠出兩個字。
嗤——
一聲譏笑,飽含著不屑。
“你弟弟的命是我救的,我有權(quán)處置,無憂劍看看腳下,恁地記性如此差?你說過什麼?”
“玉飛花,放下武器,我保你不會遭罪。”
“十天,只有十天,他若不跟我走,我會血洗易王府!”
一道白煙閃過,人影遽然不見,只有灑落的杏花釀的醇香散落在琉璃瓦上,氤氳在空氣中。
凌空持劍左右觀看,心裡駭然,難道是江湖失傳近百年的五行遁術(shù)?咂摸著她剛纔的話裡有話,急忙飛身返回王府。
“跪下!”凌空一進書房,冷冷地回頭看了一眼逐月。看著他臉上頂著五個指印,心裡甚是不痛快。
“哥!”逐月情知瞞不住哥哥,急忙跪下。
“凌風(fēng),你還有什麼沒說的?你和她有什麼糾纏?”凌空盯著逐月的臉,大聲呵斥,眼角掛著一絲威嚴,卻刻意迴避了那個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