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門外，擡頭，下意識瞇眼。
唐恩從未覺得這慘淡光線，竟也能這般刺眼厲害。仿若將周身上下內外照了個通透，不留一絲餘地，連慚愧內疚的念想都無處安身躲藏……
不自覺就想躲開，沿著牆角陰影，見路就轉，渾渾噩噩的走著。中途似乎遇到大衛了，交代了些什麼，但轉眼也就忘了……
往日腦中條理分明、冷靜到刻薄無情的思維神經，像是負荷運轉的機械零件，，直至失控。宛若脫繮野馬，一會想起喬希亞那雙哀傷到極致的眼眸，一會想起小旅館中夏薇安的纏綿妖嬈倩影，一會想起自己那還未正式取名的孩子，一會又覺得周遭有些冰寒，涼風刺骨……
最後，頭疼欲裂！
不知走了多久。或許只是一刻，或許又是一個時辰……擡手，指肚大力壓揉著腦顱兩側。一擡頭，一扇再熟悉不過的木門緊閉身前。
怔了怔，
這是臨時駐地中喬希亞的房間，也就是唐恩的房間。當然，現在或許不是了……
不過習慣的力量真是強大，無意識兜兜轉轉，最後竟然還是將他帶到了這裡。
門雖緊閉，但未上鎖。
仍然是下意識舉動，唐恩伸手輕推，吱呀一聲，順著門間縫隙溜進去的光線，瞬間給晦暗屋內帶去小片光明，照出了獨自坐在桌前呆呆出神、雙目黯淡微紅的熟悉身影，仿若定格雕像。
靜默半響，夏薇安一直沒有擡頭。怔怔看著木質樸實桌面。
隨後。開口。聲音低沉暗啞，
“曙光城一役後，我說過，我一定要爲洛沙阿姨報仇，不會放過所有叛徒……追殺博格家族的時候，你告訴我，米修已經死了，你親手殺死的……大半年前。你帶人去南方救我家族。那護著我父親母親回來的人，戴著銀質面具，是米修吧……”
“幾個月前，嵐沙來到灰衣軍。你說她是皇族殿下，可能對你有些好感。不過沒關係，只是一點點而已……是有一點點好感呢……她找我，說可以幫助灰衣軍對付布蘭，幫我們拿下整片北方疆域。要求是讓我離開你……”
“夏薇安……聽你說過的，但不常聽，只是偶爾提及……偏偏是這個你不常提及的人。卻與你相交最深，懷了你的……”
頓了頓。面容垂的更低，避開光線，埋在金咖色如雲長裡。
喃喃低聲，
“我不想翻舊賬的……”
“以前在萊巖城的時候，我不喜宴會，因爲不愛聽那些貴婦人嘮嘮叨叨翻舊賬，痛罵負心人……這不是她們當初自己的選擇嗎？既然已經做了選擇，那有什麼結果當然得自己承擔不是嗎？沒想到……有天我也會成爲自己當初最討厭的那類人……只是，你還想讓我怎麼辦……”
“是同意你去救夏薇安嗎？”
“去吧，我同意了，真心的……”
……
沒有踏進屋內，唐恩再次渾渾噩噩離開。這次沒有走遠，就坐在屋頂之上，怔怔木然。
其間，一句話也沒說。
還能說什麼呢？對不起嗎……有那個資格嗎？
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有因有果、有果纔有因的報應罷了。
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
半響，大衛躍上屋頂走了過來，腳下踩著青瓦嘎吱作響，卻沒能讓五官極其敏銳的唐恩動彈分毫。
“老大，我們沒能追上。嵐沙小姐已經不在駐地範圍，應該是隨著巴木圖離開，迴轉部落軍隊了。”
在夏薇安必須得救的前提下，歐文斯的兩個提議還是很靠譜的。
灰衣軍這邊就不說了，本來也就沒有立刻報復的打算。至於喬希亞個人，現在雖是恨極，但想來也做不出不幫恩人、反而加害的事情，最大的可能應是不予理會。如此一來，問題也就集中在嵐沙身上了。可惜後者應是傷透心，直接不告而別，不給這邊任何商量機會……
沒有迴應，唐恩定格著遙望西方逐漸下垂落日的坐姿，默然無言，雕塑一般。
等了片刻，大衛暗自輕嘆一聲，悄然離開。
落回地面，哈里、路克等一衆灰色空間成員立刻圍了上來，急切問道，
“怎麼樣？”
大衛嘆氣搖頭。
“唉……我就知道會這樣，這種事情，早晚瞞不住的。”
“要不，我們幫著勸勸？大衛，你不是與喬希亞領相識最早，交情很好嗎，要不你去試試看……”
“我倒是想試，但這種知情你們說應該怎麼勸？而且喬希亞那麼聰明，肯定能猜到我們早就知道這些，卻瞞著沒告訴她啊。”
“也是哈……那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看還是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這種事外人幫不上忙的，只會越幫越亂。”
“有道理，交給老大自己搞定吧。如果老大都不行，那我們再著急也沒用。”頓了下，大衛忽然反應過來，詫然看向哈里，“咦，你好像挺有經驗啊。”
哈里聞言頓時嘚瑟了：“哈，那是！也不看看我哈里是誰！”
“那你給分析分析？”
“還分析什麼，這種事情肯定是老大不對嘛。”哈里也不含糊，口若懸河道，“之前我就看出不妙苗頭來了，除了夏薇安，那個莉娜你們還記得吧？她明顯也對老大有意思啊，可惜老大當局者迷，平時那麼機敏個人，竟然愣是沒能看出來……嘖嘖，所以我說會出現這種事情，那是早晚的。哎，說來也怪喬希亞領沒經驗啊，一心撲在展灰衣軍事業上，冷落了老大，也沒能看牢老大，這才釀成大錯……”
“咳咳，哈里……”
“別打岔，聽我說完。吶，憑良心講，老大外貌是普通了點，和帥字完全搭不上邊。但架不住老大實力高啊，玩得一手好刀法。還挺幽默，性格也不錯。這種類型的男人，女孩初見當然不會有啥想法。但只要接觸了段時間——完了！很負責任的說，妥妥完了。嘿嘿，就和我一樣……”
說了一大堆，又拍回自己胸膛，哈里神情那叫個眉飛色舞。也因此，沒有注意到周遭大衛等人狂打過來的眼色。
“還有嗎？”
“當然有啦，你們還別不信，我有證據的。夏薇安，還有那個嵐沙，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看看她們和老大之前的關係，夏薇安，那以前和老大就是仇人關係，只要見面就沒有不動手的，恨不能分分鐘捅死對方。嵐沙那就更不用說了，老大布蘭人，她北荒人，還是北荒殿下！只這一點，你們說說，除了我說的老大內在魅力外，還有什麼能夠吸引她這麼沒羞沒臊的要給老大生孩子的？”
“咳咳……哈里你不要胡說，給老大生孩子的是夏薇安，不是嵐沙小姐。”
哈里一頓，隨即不在意揮手：“一樣、一樣的，都是早晚的事嘛。”
“我去……”
“這麼說我……喬希亞應該選擇離開，成全她們？”
“那多虧啊！不管怎麼樣，喬希亞纔是正主好不好。哪有正主放手，眼睜睜成全狗男……咳咳，眼睜睜看著別的女人後來居上，搶奪自己男人的？”哈里一臉理直氣壯，接著話鋒又是一轉，“不過吧，這事我們說了沒用，還得看喬希亞怎麼想。畢竟事情已經生了，孩子也快要生下來了。這種情況下讓老大選擇放手，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喪良心吶，別說老大了，讓你們來選擇，大衛你來……咦，你眼睛怎麼了？”
一撫額頭，大衛不忍直視，喟然長嘆：“我瞎啊——”
“呃……”胖胖身軀頓時一僵，就算反射弧再長這時也該反應過來了，更何況是向來機靈的哈里。神色瞬間如喪考妣，動了動脖頸，想轉又不敢轉頭的模樣。也難爲他的機靈，乾笑著還想往回補，“其、其實吧……這事主要還是怪夏安薇……不對、是夏薇安……不對，是這賤、賤人不安好心，勾、勾引老大……”
“行了。”擺手打斷，大衛嘴角直抽抽，“人都走了，你還在這裝什麼？”
“走、走了？”嗖的轉身，哈里大汗淋漓的看著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走進身後房間中，砰的關門——不是喬希亞是誰？
“嘖嘖，看把你小子能的！怎麼樣，遭報應了吧？”
“我這不是不知道嗎……完了完了完了……”一邊擦著滿頭大汗，哈里一邊哭喪著臉，“你們說喬希亞以後不會給我穿小鞋吧？”
“該！穿死你都是自找的！”大衛一臉怒其不爭模樣，說完轉身就走。
“唉……瞧我這張破嘴！”輕扇著自己肥臉，哈里哀嚎著追上去，“哥幾個，你們得救我啊！”
“救你？趕緊離我們遠點……快走快走……”
“你們也有份的，不能見死不救啊！”
“你是誰？我們不認識你……”
……
如此打鬧著，靠近牆壁拐角時，落後一步的哈里，腳下驀地稍頓，側頭看了眼仍然一動不動坐在屋頂上的蕭瑟身影，嘆了口氣，自語喃喃，“加油吧老大，哈里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