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敗一旦拉開口子，便再難合攏。

士兵前赴後繼，卻不是衝鋒，而是逃命。在帝國各路諸侯中，江南兵毫無疑問是最富的，但卻是戰鬥意志最脆弱的。

獲勝時他們可以乘勝追擊，可一旦挫敗卻不會迎難而上。

面對這幅局面，李行哉、戚繼光、楚雲生……許多人都同時鬆了口氣。戰鬥進行到現在，總算看到一二分獲勝的希望。

當然，眼下絕不是品嚐勝利果實的時候，必須乘勝追擊，痛打落水狗。

戚繼光指揮大軍，手中血旗不停揮下，所表達的含義只有兩個字：衝鋒，衝鋒，衝鋒……

這支被打得丟盔棄甲的隊伍，展現了前所未有的鬥志。他們衝殺上去，用手中的兵器和同伴的性命開路，直逼江南軍主陣。

江南兵此刻已有些潰不成軍，洪了不停發號施令，想要阻止潰敗的局勢，令士兵掉過頭來廝殺。

江南兵目前不是不佔優勢，兵力上依舊超過東海軍。只要扎穩本陣，這場戰鬥依舊勝負未定。

可洪了做不到。

錘鍊一支隊伍的戰鬥意志，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也絕非戰前喊兩句口號就可以讓人拼命。廝殺，是將性命交在你手，用孃胎裡帶來的骨和血，成全你的功勳。

這是日積月累的水磨工夫，要真正瞭解你麾下的士兵，他們不是簡單的數字，也不是隻懂披甲執矛的戰鬥機器。他們一樣有血有肉，會哭會笑。

洪了並沒有真正瞭解過他們。

江南兵習慣了逃跑，這種事對他們來說，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大家都是娘生爹養的百十斤肉，爲啥要給你拼命。

此刻的洪了，已是無力迴天。

東海軍如狼似虎衝殺出來，見人便砍，逢人就殺。在如此攻勢下，江南兵已是潰不成軍。

洪了喊得聲嘶力竭，卻什麼都改變不了，現在他已雙目通紅，恨得要噴出血來。

手下將他擁住，道：“元帥，敵兵正勇，我們先避其鋒芒，再做打算。”

洪了一把他們推開，這具瘦弱的身軀中，爆發出強橫的力量。

鏘啷一聲，他拔出隨身佩劍，目光如炬。

戰鬥還未結束，洪了並不是不能改變什麼。

他目光從亂軍叢中掃過，幾乎第一眼就發現了李行哉的存在。

除了是一名運籌帷幄的元帥，他還是當世罕見的劍道高手，眼下他要做的事，便是於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

身體閃進亂軍之中，如游魚一般前進。亂糟糟的人羣，竟無法阻礙他的腳步。

這，或許是洪了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斬將奪旗，提振己方士氣，這件事還有掙扎的餘地。

李行哉正廝殺的痛苦，忽然心中一警，只看到劍光一閃，一柄長劍向自己眉心扎來。

這是當世一流高手的劍，欺霜壓雪，追星趕月，一剎那間，李行哉竟動彈不得。

鐺。

清脆聲響，一柄巨斧打在劍上，生生將洪了的劍逼了回去。

擡起頭，只見一虎背熊腰的漢子，攔在李行哉面前。

洪了出身江湖，所學是江湖武藝，不是戰場廝殺之法。若是捉對廝殺，一般武將不會是他對手。

偏偏這徐問天也是半輩子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都能和陳夢一較高下，本事自然不弱。

眼下徐問天也需要一個立功的機會，多虧洪了這一劍，給了他一個機會。

洪了暗下殺手，本以爲勢在必得，結果卻被徐問天堵住。他出手一劍，可他也只有一劍出手的機會。

面對這一幕，李行哉先是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

“兩軍對壘，將帥不動，便可決勝千里。如爾等，手提三尺劍，要某的項上人頭，不過匹夫之勇而已。”

徐問天倒抽一口涼氣，李行哉這話可夠牙磣的，字字往李行哉心窩裡踹，傷口上撒鹽的把戲，自家陛下果然很擅長。

洪了畢竟是少年人，雖然少年老成，依舊有年輕人的血氣方剛。他那裡受得了這個，兩眼一花，差點暈了過去。

“夠膽，去死。”

提著三尺青鋒，要斬李行哉腦袋。徐問天手持大斧，迎上了洪了，直接用攻擊替代防守，一味強攻。

十三斧後，馬孟起趕到，一桿長槍逼退洪了。

洪了已殺紅了眼，本欲再上，結果卻被手下人拉了下去。

士兵掩護著他撤退，有死忠之人道：“元帥，咱們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咱們……敗了麼？”

洪了口中吐出這句話，他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士兵如麥穗，被敵人收割人頭。僥倖逃生的人向四面八方逃走，已顧不得本陣。

的確，敗了。

洪了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手下忙將他扶住，有死忠之人將他背在背上，士兵湊在一起，揹著他逃亡。

迷迷糊糊中，洪了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暗暗想到：再給我一個機會，或許我還能贏回來。

實話實說，他並不缺乏天賦，也不缺乏智慧，前後兩位名師教導，他本有機會成爲世間一等一的謀士。

但那是以後，而不是現在。現在他還太年輕，沒有經過幾場苦戰，沒嘗過多少失敗。當他經歷足夠多的失敗，知道臉面這種事本不重要，可以心黑手狠的完成一些事情，那他就離絕世不遠了。

但也許，他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

世間並不缺少天才，更不缺少早早夭折的天才。他們還沒來得及成爲，便已經逝去，洪了，或者是紅塵了，未必有這樣的運氣。

大戰進行了兩天兩夜，方纔接近尾聲。這一戰，一舉擊潰江南兵二十萬大軍，可以說大獲全勝。

但同樣是一場慘勝，東海李行哉所部也是死傷慘重。如果洪了再撐一撐，只要撐過第一輪激戰，勝利的天平便會偏向他。

但沒有如果，這一場較量，他已經是失敗者。

李行哉也沒有時間哀悼犧牲的士兵，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這場大局謀劃得煞費苦心，目的當然不止是爲了擊敗洪了。

這場血戰，僅僅是個開始，遠談不上結束。

李行哉的下一個目的是——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