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歷城時，宛墨染的傷好的差不多了，顧祈雲親自送她回了安王府，一路上的事，安王隻字未問。

自從回來後，她總喜歡一個人坐在院子裡，身上的傷還未好，有時候安之棠會來陪她說會兒話，更多的時候，她喜歡在院子裡對著四四方方的天空發呆。

不遠處，顧雲澈站在院牆外，頓了片刻，還是走了進來，他滿臉的邪魅，嘴角噙著絲許苦笑，“你回來了。”

靜默了半響，她從躺椅上坐起身，彎起美目，“你來了。”

像是很多次那樣，他落座，端起茶香嫋嫋的杯盞，呷了一口，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的脣邊浮動著一抹無奈，緩緩道，“你還是跟了他。”

宛墨染與他靜靜坐著，他的眼光投向遠處，不知思量著什麼，宛墨染喃喃道，“我們所有人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何不成全了自己的心，顧祈雲中了毒的那刻，我知道我離不開他。”

“難得你想通了，”顧雲澈緩緩一笑，嘴角依舊掛著邪魅不羈的笑容，雙眼清透，“你跟他隔了太多的鮮血和恩怨，卻還能相守，墨染，你究竟有多愛他，自個兒知道嗎？”

宛墨染怔了片刻，笑嘻嘻的看著他，“知道。”

她若不愛他，怎麼可能再次選擇相信他，心甘情願的跟他回到北楚。

顧雲澈沉默了良久，緩緩吐了一口氣，“他是個可憐人，父母不愛，兄弟不親，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打獵，我眼睜睜的看著他被野獸叼走，他殊死頑抗，拼命的求父皇救他，父皇的眼裡毫無溫情，他甚至下令誰也不許救他，當時我年紀很小，嚇得不敢說話，不敢上前，父皇冷冷的看了我們衆兄弟一眼，我知道，他認爲我們狼心狗肺，可他何嘗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她凝視著顧雲澈冷冽的面孔，心底說不出的震撼，她搖了搖頭，嘆道，“身在皇家，總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嘆道，“既然你選擇了跟他在一起，他所面對的也是你將要面對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宛墨染心下琢磨了會，發著呆，她一直想龜縮在安王府的院子裡，什麼也不想，可是能嗎？北楚的人個個不是善類，這麼多魑魅魍魎包圍著他。

“我明白，”宛墨染緩緩的笑了，強撐著精神與他說話，“太子想必對顧祈雲恨意已深，他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她很想置身事外，跟他遠離是非之地，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宛七色的大仇未報，而他又揹負了太多的國仇家恨，始終被羈絆著。

“你始終沒有告訴我，是誰殺了七色。”她的心震盪難安，太多太多的情緒堆積在心裡，根本裝不下了，她艱難的呼吸了幾口氣，腦海裡迴盪著七色的身影，宛七色，她的妹妹，多少個日日夜夜陪在她身邊的人，她死的那樣慘，她才十七歲，十七歲，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光陰，她卻在那一刻香消玉殞了。

那一刻，她全身發

軟，再無半點力氣的倒在了躺椅上，一顆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不是顧祈雲吧，他知道我與七色的情意，他不會這麼做，他爲誰承擔的罪名？”

“陸君漓，”話剛出口，顧雲澈卻是一陣緊張，壓抑著發顫的聲音，“墨染，我們一直不肯告訴你，是因爲……”

“我知道，”她的哭聲噎在了喉嚨裡，擡頭看著他，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我早該知道的。”

他素來冷酷無情，表面上邪魅不羈，實則心狠手辣，他談笑殺人，手段凌厲，他要成爲坐擁天下的王者，還有什麼割捨不了的。

果然，自古以來，皇者之心，纔是天下最廉價的。

顧雲澈怔怔的看了她良久，輕拍了她的手背，將她飄忽不定的思緒拉回來，“顧祈雲一直承擔著，他不想破壞你跟陸君漓的感情，他知道陸君漓雖想要江山密令，但他是真心對你。”

宛墨染昏昏沉沉的撐著頭，身子頓時發軟，顧雲澈仔細的看著他的臉色，呆愣了半響，“無論如何，你要愛惜自己的身子，不可憂慮太重。”

“我有什麼好憂慮的，”宛墨染嘆了口氣，“左不過就這些事，我與他再無瓜葛，無論他是一統天下也好，功敗垂成也罷，都與我宛墨染毫無關係。”

顧雲澈凝視她許久，道，“墨染，你總是如此要強。”

“聽聞我們不在的這幾日，陛下重病，將一切大小事務交給太子，對嗎？”宛墨染靜默了許久，淡淡的道。

“嗯，顧祈雲進宮了，這幾日皇子們輪番侍疾。”

宛墨染只覺得腦中無比紛亂，覺著一切來勢洶洶，好端端的，陛下怎麼會病倒？

“恐怕……事情不簡單，”宛墨染望著山雨欲來的天空，心裡說不出的悲涼，她是局內人，根本無法置身事外。

過了幾日，陛下的病一直不見好，安王進宮向陛下請安，將宛墨染帶在身邊，兩人坐在馬車裡，安王手捧著書，愁眉不展。

“父親爲何這次要帶女兒入宮，而不帶大哥或是四妹？”宛墨染微一挑眉，斜睨著安王，他面色平靜，輕輕的翻了一頁書卷。

“你與七皇子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安王轉移了話題，他長眸一掃，蘊含著千軍萬馬的力量。

她微微一頓，隨即笑道，“父親是在忌憚墨染嗎？墨染不會做出不利安王府的事。”

馬蹄聲洋洋灑灑的傳來，安王輕輕的合上了書卷，放置一邊，饒有意思的看向宛墨染，“你說的是真是假，待會兒就知道了。”

馬車停在北楚的正南宮門外，宛墨染隨著安王下了馬車，雄偉巍峨的宮殿，整齊有序的禁軍，五步一人十步一崗的守衛著，金漆玉雕的亭臺樓閣，畫棟雕樑，好不氣派。

她謹慎小心的跟著安王，一步一步的走進了皇宮，皇城裡困囿了多少人，龍椅下的謀奪，多少屍骨埋葬在皇城下。

她擡頭望向安

王，他修長的身影在夕陽下愈發朦朧，安王只帶著她一人進宮，究竟爲何？宛墨染的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圍繞在她的心頭，讓她鬱郁難安。

太和殿就在眼前，陛下爲了養病，特意搬進了太和殿內，外面站著太監宮人，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道突如其來的光線衝進了屋裡，層層紗帳下，立著一個不清晰的高大身影。

昏黃的燭火灑下點點光暈，帳幔隨風飄起，偌大的金漆龍榻上，一個俊美的男子安安靜靜的躺著，他眉頭緊蹙，昏昏沉沉的開了口，“你……來了。”

兩個人爭鬥半生，陛下連安王的腳步聲都聽得出來，宛墨染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跟在安王身後。

陛下無力的睜開眼，隔著紗帳，宛墨染看不清他的臉色，只聽他無比蒼老的聲音傳來，“祈雲，你們退下吧。”

顧祈雲默了良久，轉身大步離開了，宛墨染見他眼下一片烏青，想必很久好好休息了，安王淡淡的對宛墨染道，“你也下去吧。”

她拖曳著裙襬，裙襬劃過漢白玉的地磚上，她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顧祈雲冷峻的面容印刻著霞光，蒙上一層索寞與悲慼，除了太和殿的宮門，他舒了一口氣，凝眉道，“你怎麼來了？”

宛墨染茫然的看著他，“我不知道，安王帶我進宮的。”

顧祈雲略一驚錯，眉頭不由自主的蹙的更緊了，見他半響沒有說話，宛墨染隱隱覺得，今日之事並不是偶然。

“太子藉著此次陛下重病，獨攬宮中大權，還欲污衊你暗害陛下，”宛墨染向他走近了些，低聲道，“你有主意了嗎？”

“他動不了我。”看著她的臉色佈滿陰雲，他緩緩一笑，給了她最安定的一句話。

長袖下，他緊握著她冰涼的手，凝著她半響，“墨染，今日兇險萬分，不過我早有準備。”

她靜靜的站在他的身邊，萬千思緒從腦海裡閃過，皆無頭緒，她明知道北楚的局勢風起雲涌，處處暗藏殺機，卻毅然決然的選擇站在他的身邊。

俯瞰著絢爛旖旎的皇城，陷入一片紅霞中，彷彿染上一層鮮血，她緊緊握著顧祈雲，輕聲道，“沒事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回頭看向平靜的太和殿，正座大殿沐浴在一片霞光中，卻散發著一股凜冽的寒氣。

太和殿內，燭臺的光打在安王身上，襯得他眉目清晰，兩個穿越半生的男子，面對面坐著，彷彿跨越了生死，超越了時光，再一次坐在一張桌案前。

桌前擺放著茶盞，茶香四溢，對著安王的男子長眉入鬢，鳳眸微微瞇起，俊朗的面容上帶著不可一世的冷傲，興許是病了，他看起來十分的蒼涼，修長的手指緊握著茶杯，“你終於來了。”

“她呢？”安王目光一凜，默了良久，他道，“她爲什麼不來見我？”

“你以爲她還想見到你？”他緩緩的吐了一口氣，嘴角溢出一抹諷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