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丁少卿嗎?我問你,楊陽課桌裡的那張歐美黃.色光碟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你給他的?”我的語氣很急,又很衝,因爲我百分之百確信自己不會錯怪丁少卿。
電話那頭的丁少卿半晌沒有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張口說話,聲音迷迷糊糊的,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什麼黃.色光碟,我又不是賣光碟的,怎麼可能知道你管的那羣熊孩子看什麼光碟……”
“少貧嘴!”我更加篤定地說,“丁少卿,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上次有個外鄉人來我們村賣碟片,你去買了好大一堆。楊陽才六年級啊,六年級的小孩,你也忍心迫害他的身心健康?”
被我這一質問,丁少卿清醒了大半。“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前兩天我從村外回來,正好碰見楊陽和他哥,他哥非要拉我去喝酒,就把我手裡的包袱塞給楊陽,讓他幫我帶回家去。那天我喝得大醉,一覺醒來就把那包袱的事給忘了。怎麼?楊陽那毛小子,偷看大男人看的東西了?”他一邊說著,竟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丁少卿,你別開玩笑了!”一聽他這種吊耳郎當的語氣我就來氣。丁少卿初中畢業就沒讀書了,也沒去工作,天天動跑西跑不知道在幹什麼,十多年過去了,除了在村子裡建立起一支以他爲首的混混團隊,就再沒有別的成就。我平常不願意和他有過多的接觸,一來是因爲妲媽媽叮囑,二來是覺得我一個老師的身份反而和混混頭兒混在一起,那不是在帶壞小學生嗎?
所以對於丁少卿,我是千防萬防,可到頭來還是沒有防過他在我學生身上下手。
“丁少卿。”我壓低了聲音,用嚴肅和低沉至極的聲音鄭重其事地警告他,“你平常怎麼捉弄我都行,但是你想來帶壞我的學生,讓他們變得和你一樣沒出息整天啃老,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丁少卿冷笑一聲,語氣糟糕透了,“行,你和你學生是天上的仙人,我特麼就是地上的一條毛毛蟲,只要我一接近你們,哦,不,只要我心裡想一想你們,就會把你們身上的仙氣給吸沒了。所以我這種不爭氣的啃老族就應該跟你們這些高等人士離得遠遠的,免得破壞你們大人物的修行。ok,ok,我謹記於心了還不行嗎?”
“丁少卿,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因爲楊陽可能會被學校開除的事擔心著急著,一時間語氣衝了點,我跟你道歉,好不好?”這個時候我顧不上誰對誰錯了,拋開所有的顧慮鄭重地跟他道歉。我心裡記得,在驪山村每次我有什麼事情要找丁少卿幫忙,他都會非常熱情主動地幫助我。如果我一點都不感謝他,那才真的是太沒有良心了。
丁少卿的語氣也緩了緩,他雖然還帶著一絲不快,但是剛纔的怒氣卻是消失得一乾二淨。“這個事情也是我考慮得不周,我會去跟學校那邊澄清的,你就放心吧。”
“行,那我先替楊陽謝謝你了。”我十分感激地說道。
一個星期後,杉樹男已經能下地行走,校長的撤職令也發下來了。這個消息剛開始傳入我的耳朵時,我還不怎麼相信。就算張叔叔作爲縣教育局局長權利再大,那胡校長好歹也是在市裡混過的人,在市裡可是有不小的關係網絡,怎麼能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內就被張叔叔調查到所有惡行撤下來了呢?
後來我聽知道更多內幕的老師說了才知道,原來省裡曾經給過胡校長一筆財政撥款,讓他來建設村小,可是胡校長卻明目張膽中飽私囊,用那筆錢在縣城裡買了好幾套房子和門面,把他們出租用來收租金。
我原本以爲胡校長即使作惡多端,也僅僅是在欺負老師的層面上,根本沒想過他會貪村小的建設錢。怪不得早就聽說省裡要建設我們的村小,卻一直拖著沒有動工,直到杉樹男願意出面資助,這纔有了動工的眉目。
胡校長倒臺後,杉樹男的村小建設也開展起來了。從胡校長那裡收回來的錢和杉樹男公益資助的錢合在一起,可以把村小和村幼兒園建設得和外面大城市的高檔學校接軌。這件事是村裡那麼多年以來最令人高興的事,孩子和家長們再也不用擔憂村小教育水平不夠,把孩子送到外地讀書,自己也去外地打工,造成村裡人力和人財流失了!
我站在村小的新址附近,看著忙碌的工人們用機器攪拌水泥,挖地基,填荒地,幹得如火如荼。杉樹男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我身邊,磁性而好聽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鄭老師,你不去上課,在這裡看什麼呢?”
我轉過頭看著杉樹男,十分認真的說,“宋先生,我必須要向你道歉。我這個人死腦經,一直以爲商人都是見利忘義之徒,只肯用低額的工資換取工人沉重的勞動,得到鉅額利潤卻從來不肯回報大家。現在我知道,是我自己的思想太狹隘,像你這樣的商人和像我這樣的老師比起來,還是你付出得更多一些。”
“不。”杉樹男輕輕地笑了笑,“你這樣的老師付出的是自己一輩子的心血,我這樣的商人付出的只是我資產的一個小零頭,照這種標準比起來,我是萬萬不如你的。”
聽他這麼恭維我,雖然我知道只是一種安慰,但仍然不由自主感覺很開心。
杉樹男又跟我聊了一會兒天,便接到一個電話走了。他真的是一個大忙人,身體纔剛剛好起來沒多久,就不得不開始東奔西跑繼續賺錢了。他身上的這股韌勁兒,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想到這裡,我心裡隱隱變得有幾分佩服他。
我也準備離開這兒的時候,一轉頭,突然看見丁少卿站在我身上,正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丁少卿,你走路不踩地的嗎?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我忿忿地朝他嚷道。
丁少卿收回眼眸,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這能怪我嗎?我叫了你好多聲,你都沒聽到。說吧,你剛纔在冥思苦想些什麼,看你那表情,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在思念心上人呢!”
“你知道個屁!”我搶白了他一句,心中好不氣惱。然後,丁少卿卻突然大笑道,伸手就來攬我的肩,“開個玩笑而已嘛,那麼認真幹什麼。我看你們老師都是讀書讀傻了腦子,一天到晚板著個臉,嚴肅得跟廟裡的關公一樣。”
我一把拂掉丁少卿放在我肩上的爪子,指著他沒遮攔的嘴“哼哼”地道,“好啊丁少卿,連關二爺你都敢拿來開玩笑,你是不是嫌屁股挨的棍子少了,想讓丁叔叔多給你來幾棒啊!”
丁少卿的父親丁鐵匠生平最敬重兩個人,一個是打鐵的嵇康,另一個就是關羽關二爺了。所以在他面前千萬不能提這兩個人的不是,如果誰提了,丁鐵匠急起來,沒準會拿燒紅的鐵往你嘴上烙去。
所以村裡人平時都愛拿“丁鐵匠烙你嘴巴”這句話來嚇唬小孩子,其作用遠遠超過“老虎把你捉了去”這句話。只不過這些都是好事的人以訛傳訛亂傳出來的,我和妲媽媽認識丁鐵匠那麼多年,他從來沒有真正烙過別人,別說嘴巴,就是連屁股蛋子也沒有。
但是那丁鐵匠來嚇唬丁少卿,卻是百試不爽的好招數。
只見丁少卿連忙拉住我的胳膊,一下一下地搖晃著,口裡一個勁地討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那關公叔叔開玩笑了,晚晚,你可千萬別告訴我爸,否則我的屁股肯定會開花的!”
我使勁憋著笑,一邊往家裡走一邊說,“屁股開花你就可以連續幾天不下牀不幹家務事了,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嗎?”
“那是以前。”丁少卿三步並做兩步追了上來,微微喘著粗氣,“現在的我和那個時候的我已經不一樣了。人都是會往前看的,鄭晚,你不要一棍子打死一個人嘛。”
“怎麼不一樣了?”我瞅著他,語氣仍然是玩味的。不是我不肯相信丁少卿願意改變,實在是因爲他從來就是一個“晚上想起千條路,早上起來現門路”的人,換句話說,就是決心比雷還大,行動比雨點還小。這種反覆的情況多了,一來二去的,也就沒人相信他能真正做出改變了。
我也不例外。
但是丁少卿卻把頭一昂,面露得意之色,“最近咱們村子和周圍不是正在搞大建嗎?急需大量的水泥做建房的原料,而水泥又是用什麼攪拌而來的呢?答案是,肯定少不了泥沙。所以我和我的一幫兄弟決定去河裡淘沙,把淘來的沙賣給開發商,這樣從中的盈利的數額可是很可觀的!”
我一聽樂了,沒想到這個丁少卿還挺有想法的,知道跟著現在行情來走,如果他們要是真的能淘到好沙,價格又公道,還愁賣不出沙子,賺不到錢嗎?
想到這,我笑著說道,“可以啊,丁少卿,看不出來你這爛七八糟的頭腦還是有那麼一點商業價值的。”
我的話裡帶著揶揄,但是丁少卿卻沒品讀出來,他埋頭想了一陣,終於擡起頭來看我,說道,“晚晚,就是那個買淘沙船的錢,你能不能借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