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起聽到奇獲的這句話,手中的筆不禁輕輕顫了一下,猛地擡眼死死地盯住奇獲,念羽急忙叫道:“公子!別信它,它胡說的!”
雲起緩緩吐出一口氣,微微閉了閉眼,等他再睜開眼時已經重新恢復了平靜,只是平靜之下隱約有幾分哀傷。
隨後雲起深一口氣,穩定心神,復又擡起筆來。
奇獲見雲起準備動手,急忙叫道:“等一下,你不信?你看看,是不是這個人?”說著揮動翅膀捲起一片水雲,化成一面鏡子的模樣,立在雲起面前。
念羽見狀急忙大聲提醒道:“公子,別看!”可卻爲時已晚。
雲起此時已經下意識地停下手中動作向那片水雲鏡看去,這面水雲鏡中原本只有白濛濛的一片,隨著雲起的目光落到鏡面上,鏡中的霧氣竟逐漸消散,有什麼東西正隨著霧氣的散開慢慢顯現出來。
奇獲見雲起上當,先是暗笑了一聲,然後開口道:“雲大人,你好好看看,可是這個人?”它說這話時聲音低沉,顯得十分誠懇,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些信服的感覺。
雲起的目光落在水雲鏡上之後就再也無法移開,不知爲何,雖然他根本看不清霧氣背後隱藏的是什麼,卻沒來由地覺得有些熟悉,不由得越發仔細地看著水雲鏡,想要看清楚裡面的影像。
隨著鏡中霧氣徹底散去,雲起終於看清楚鏡中的景象,頓時神色大變,死死地盯著那片水雲,臉上的哀傷之色再也掩飾不住,握筆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鬆,手中琉璃筆掉落下來,一閃化成了一隻巨大的彩蝶,甩尾抽向那片水雲,一邊大聲喊道:“公子,公子,那些都是假的,你快醒醒!”
原來這面水雲鏡只對雲起有作用,在念羽的眼裡,這面鏡子裡除了白茫茫的霧氣之外什麼都沒有,不用想也知道是奇獲的妖術讓雲起產生了幻覺。
奇獲桀桀怪笑著扇動翅膀,一邊擋住念羽的攻擊,一邊得意地說:“小傢伙,別白費力氣了,你家公子聽不見的。”
雲起的確沒有聽到念羽的叫喊,此時的他正站在一個普普通通的院子裡——
這個院子似乎是在山裡,外面是連綿的羣山,院子中間有一座樸素的木屋,房門緊閉,門邊的牆上掛著一些打獵、採藥的用具。
整座院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一側擺放著一排架子,似乎是用來晾曬東西的,另一側,也就是雲起所在的這側,是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雲起現在就站在這棵樹下。
忽然,一陣山風吹來,枝葉搖動,幾片白色的花瓣飄落下來,雲起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一瓣看了一眼,然後有些遲疑地擡頭向樹上望去,只見墨綠色的枝葉間懸綴著一串串青白顏色的花朵,正是杜英樹。
雲起緩緩收回目光,有些不敢相信地轉身打量著四周,臉上浮現出些哀傷神色,這裡不是別的地方,正是當年寒嶺生居住之所。院子裡的一切看起來都跟當年一模一樣,只是不知道當年之人現在何方?
就在雲起陷入回憶之時,忽然聽到吱嘎一聲門響,緊接著一個帶笑的清朗聲音傳來:“行之,我們走吧?”
雲起一聽到這聲音,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用盡全身氣力才勉強轉過頭去、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一名身著深色勁裝,劍眉星目的俊逸青年正站在木屋的門前,一手扶著門扉,一手抓著背上的行李,笑嘻嘻地側身望著屋內。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寒嶺生?!
雲起輕呼了一聲:“幹兄。
”眼淚不由自主地涌上來,從他的臉頰上滾滾落下。
這時,屋裡又傳出一個溫和的聲音道:“有勞幹兄稍候,行之這就好。”隨著這個聲音,從屋裡走出來一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
這人的模樣與雲起極爲相似,只不過比雲起年少了許多,只見他——
一雙含笑鳳眼如星雲璀璨,一頭烏黑長髮用一根天青色的髮帶規規矩矩地束了起來,又寬又長的髮帶垂在腦後,被山風輕輕拂起,襯得他端正中又透著幾分靈動,比之雲起少了幾分蒼茫孤寂,多了幾分生機意氣。
這個人,居然是十七歲時的雲起。
原來雲起此時竟然回到了十多年前,他與寒嶺生啓程前往京城的那個清晨,眼前這一幕正是當年他們倆出發時的情形。
寒嶺生見雲起出來,趕緊笑著迎上去,伸手扶住他背上的書箱道:“要不我來背吧?你的傷纔剛好些,可不敢累著了。”
少年雲起聞言笑了起來, 說:“不沉的。”隨後看向寒嶺生揹著的行李,接著說:“大半行李都在幹兄你那邊呢,我總不能空著手吧?也太不像話了些。再說了,你不也說我需要多活動活動,才能儘快恢復麼。”
寒嶺生聽到少年雲起的話,也沒再堅持,一邊回身關上門一邊笑著說:“那咱們走吧,路上你要是覺得累了就告訴我,可不許硬撐。”
說到兒,寒嶺生忽然皺起眉看了雲起一眼,有些擔憂地道:
“按說現在不應該著急上京的,你受的傷雖然差不多好了,可元氣並沒有完全恢復,身子骨還是有些虛弱,應該再休養些日子纔是。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免不了鞍馬勞倦,這麼折騰很容易落下病根,還得多加註意,這一路上都由我來安排,到時候你可得聽我的啊。”
少年雲起有些無奈地點點頭,笑著應道:“幹兄,你已經說過好多遍了,行之明白,一切都聽幹兄安排就是。”
兩人就這麼一邊說笑著,一邊並肩向外走去。
雲起從剛纔轉過身後就一直一動不動地盯著寒嶺生,眼中的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卻連擦都不敢擦,生怕一個輕微的動作就會打破眼前的幻境。
這裡當然是幻境,此時的雲起真身依然站在沉月谷內那面水雲鏡前,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奇獲的妖術所化。
可饒是雲起心知這不過是幻術,卻仍舊不願意掙脫——眼前這個人是他追思了十幾年、踏遍盡鄉人間兩界也不可得見之人,哪怕只是幻影,只要能夠再見上一面,便是要以性命犯險他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