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風還有些冷,北風捲折,遍地狼藉。暗巷之中,一隊黑衣輕甲的騎兵靜悄悄地潛伏著。
突然一聲尖銳的長鳴刺破了黑夜的寧靜,黑衣統領頓時厲喝:“動手!”
刀光閃爍,驚變驟發!
剛剛隨同慶國公出來,前去支援城門的三千守軍心神俱失,這些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這裡不是他們守軍的地盤嗎?尖銳的喊殺聲中,黑衣軍紛紛拔出了身藏的利刃,揮刀便砍,人人身手敏捷,行動矯健,分明一個個都是久經沙場的軍人。霎那間,刀光閃亮,血花四濺,利刃砍入肉體和骨骼的刺耳聲中,驚呼和慘叫聲密集的響起。
“誅殺瑞王叛逆!”片刻的驚愕之後,慶國公便整頓起軍隊,高呼著口號,絲毫不膽怯的撲殺上去。
黑衣軍沒有絲毫的動容,他們騎在馬上,平舉著小型的弓弩,穩健的上弦、拉弓、射擊,一排排的利箭呼嘯而來,穿透厚厚的盾牌,射穿他們堅硬的盔甲,毫不留情的將那些真正行叛逆之事卻又無辜的人們射殺。空氣中剎那間充滿了濃厚的血腥味道,鮮血片刻間就匯成一條小河,蜿蜒低流。
慶國公帶著守衛軍奮力反擊,然而對方的速度太快,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失去了反擊的機會。
喊殺震天,血泥揉雜。可並行八匹戰馬的寬闊御道上,兩方戰士交纏在一處,呼喝衝殺,誓死拼鬥。那些猙獰的臉孔和嗜血的眼睛,好似蠻荒的野獸般吞噬著人心的最後一絲希望。
“頂住!頂住!太子很快就會派兵前來支援!”
“誓死捍衛京城!”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絕對不會有支援,不會有援兵,他們要爲自己的選擇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是一次相當成功的伏擊,不過一柱香的時間,慶國公帶領的三千守軍便悉數留在這裡,成了一堆冰冷的屍體。而黑衣軍人又向前移了一個街區,繼續潛伏。
轉過清和門,再出了朝天門,便是外廷廣場,也就是約定的宮門了。朝天門內的廣場上,健銳營的鐵鷹戰旗,在紅光一片的夜色中猙獰的張揚著,五千黑甲、五千銀甲士兵列陣於廣場之上,刀鋒凌厲,殺氣如虹。
越宮璃一身鐵黑色甲冑加身,端坐在馬背上,黑色的披風在冷風之中獵獵飛舞,目視前方,面色冷酷,一身狂烈的肅殺之色狂飆而出,深寒而陰森。
許樺苦苦哀求:“殿下,萬請珍重,不要以身犯險啊!”
一個個浴血而回的士兵,告訴了他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瑞王來了,他帶著數不清的黑衣銀甲大軍攻過來了,西山大軍、健銳營、禁軍……所有的大將、參將、統領、副將都死了,守衛皇城的軍隊恍若沒頭的蒼蠅一般,不知如何反應,瑞王到的時候,有些放下武器投降,有些倒戈相向,反跟著瑞王的軍隊殺起自己的軍隊來。道路全被堵死,全城的傳訊站全部被端,傳令官無一生還。南門、北門、東門都被佔據……
他們只有只有
這一萬人馬了!而他們卻連對方到底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在大隊人馬的簇擁之下,同樣銀甲加身的越宮景,面色冷然的騎坐在馬背上,嗅著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聽著四面八方傳來的慘呼哀號,心硬如鐵,雙目如鷹隼般漠然注視著這幕人間慘劇,嘴脣抿起,帶著冷硬的鋒芒。
皇城四大街上,越宮璃的守衛軍頂著箭矢不怕死的往前衝,衝在最前面的將領,揮舞著手裡的戰刀,橫空劈來,然而比他更快的箭矢呼嘯著擊落了他的戰刀,再一箭就擊穿了他的胸膛,腥風掠過,定格在他眼中的最後畫面是一個人頭骨碌碌滾到他面前,兩個死不瞑目的人眼相望,黃泉同行。
猶如一陣狂風暴雨,彪悍的御軍柏字營好似一道無法阻擋的鐵流,緩慢但堅定的向著宮門方向斬動,所到之處,銳不可當,帶起一陣陣血肉橫飛,所有的反抗都被迅速夷平。
“殿下,這是外城最後的反軍了。”白煅從後面擠上前,滿面紅光地向越宮景報告最新戰況。殿下回京,竟然連他們都瞞著,昨天夜裡,終於有一紙詔令,將他們召到殿下身邊,這麼久以來的憋屈,今晚終於能夠一次回本了!只要突破這道防線,跨過護城河,就到了內城朝天門,今晚最後的決戰就將在那裡進行。
越宮景的面色沒有一絲波瀾,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下,他的鐵騎兵甲森冷,仿若與黑暗融爲一體,鐵蹄一動,整個皇城都將顫抖。他給過他們機會,如若放下武器停止攻擊,他自不會殘殺無辜。可是他們卻對越宮璃有近乎愚蠢的信任,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殘忍。
時間已經不多了,越宮璃……
“殿下,西側磊鞅門殺出一支隊伍,被我金字營擒獲一名婦人,婦人的身份查實爲皇后,請問殿下該如何處置?”
越宮景聞言一笑,皇后這麼快就放棄了?“將皇后好好安置,不得對她不敬。”
“末將領命!”
打殺聲漸歇,人員陸續歸隊,目光如炬,盯著護城河上的天門大橋,平坦的御道可並行八匹大馬,這是皇帝出行和舉行重要儀式時,才能啓用的通道。護欄之外,兩側還有三丈寬的甬道,是平日裡來往臣工們通行的道路。只要瑞王一聲令下,他們就將踏破這裡,攻向內城!
“殿下,已經到丑時了。太子在宮門內的兵力,最多不會超過一萬五,我們現在回來的有兩萬二三。”
越宮景輕輕點頭,白煅拔出長劍,振臂高呼:“兄弟們!今夜成敗在此一舉了!我們衝!”
“衝!平定叛亂,迎皇上歸京!皇上萬歲!”
這震天的怒吼,穿透了厚厚的宮牆高高的宮門,傳到裡面,裡面的軍士不約而同心裡一驚,皇上真的還在嗎?
許樺、肅誠侯躬身請示:“殿下,是時候了。”守衛宮門的這一萬人馬,個個都是軍中好手,特別擅長箭術,宮門內花了兩天兩夜時間,搭起了高臺。宮門厚重,絕不是輕易就能攻破的,就算他們人數不佔優勢,
有了這宮牆之利,定要折了瑞王大半的人馬!
越宮璃仿若沒聽到,凝視著高聳的宮門,身旁是誓死追隨他的軍人,身後是已淪入火海的皇宮,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浮生大夢,時間在身邊飛速掠過。他想起夢裡,父皇和母后站在那裡,他牽著夢裡的新娘,緩步走來,按著禮官的指引,拜天拜地拜父母。父皇慈祥,母后仁愛,他的新娘溫婉嬌羞,一切都那麼美好。
可夢總是與現實相反……
一名兵士急匆匆跑過來,“殿下!瑞王的先頭隊伍已經過了天門大橋了!廣場上已經有近千騎兵了!”
“殿下!不能再耽擱了!”許樺、肅誠侯異口同聲請求。
他們身後的萬人隊伍齊聲高喊:“殿下!請背水一戰!”
越宮璃收起臉上的沉鬱,目光緩緩掃過這些年輕的臉龐,一字一頓沉聲說:“反擊!迎戰!”
“兄弟們,上宮門!殺他個片甲不留!”
齊刷刷的腳步聲向著前面涌去,心急的更是飛身而上,身形未穩,箭已離弦!
越宮璃同時飛身而上,宮門上下燃著的宮燈,照得廣場內外亮鋥鋥。越宮景的人早有防備,箭雨之下,全副武裝的他們隱於盾牌之下,依舊步伐整齊的前進。
銀甲白衣的越宮景騎馬在護城河的對岸,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上,激起一陣陣看不見的火花。
殺機已經在空氣裡盪漾起來,越宮璃緩緩舉起手,許樺等人不明,卻依舊停止了射擊。
“越宮景,你躲在後面算什麼英雄?我在這裡等你,決戰!”
越宮景笑一下,驅馬前行,白煅卻一把拉住繮繩,勸說:“殿下,小心有詐!”在他目光的凝視下,白煅不由地鬆開了手,四處環顧,不是說無夷帶著悅姑娘就在附近嗎?怎麼還不出來?然後跟著打馬追了上去。
很多年前,在這座大橋上,他曾追著一個大孩子,叫他哥哥,叫他帶著自己玩。大孩子的臉上有猶豫的爲難,有期待的欣喜,卻在看到他摔倒的那一刻,飛快的跑回來,抱起他,檢查他膝蓋上的傷口,看著他的笑臉,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而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一次毫無芥蒂的手牽手開心的玩了一個下午。後來他從長姐那裡聽到皇后禁了他一個月的足,長姐說他與他們是不一樣的。他還想悄悄地去看他,長姐知道後,義正辭嚴地說,假如他再追著他不放,不久後的某一天,他肯定就會像四皇弟、五皇弟那樣莫名其妙的被溺死、摔死,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父皇、母妃、長姐和淑妃娘娘了……
他懵懵懂懂,只知道千萬不能死,死了見不到父皇母妃和長姐,那樣多可憐。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他對自己和顏悅色。
越宮景走過大橋,停在廣場正中,微微擡頭看著上面,笑著說:“兄長,我一直很想這樣叫你,剛剛我想起了三歲的時候,曾在這摔了一跤,那天兄長手裡的溫度,至今還留在我的心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