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瑋等人匆匆趕到喬母的牀前,喬母雙手死死抓著身前的被子,全身都在抽搐,口裡不斷吐著白沫。
爲了防止在抽搐過程中無意中咬傷自己,侍女在她的口裡塞了布條。
張醫師在幾處重要的穴位下針,但喬母的情況仍然看不到好轉。
喬瑢抓著喬瑋的手,臉上全是茫然無措,“阿姊……”
無論是喬瑢還是喬瑋,對於喬母是有怨憤不假,可說到底血緣親情也不是作假的。
喬母病情毫無預兆地驟然加重,甚至下午喬瑋來請安的時候,還覺得喬母的情況有些好轉,已經能斷斷續續說上一兩句話了。
不多時,只聽見沉重的一聲嘆氣,牀上的身影便再沒有了動靜。
張醫師從簾子後面轉出來,對著喬瑋搖了搖頭,臉上滿是哀慼之色。
不用多言,喬瑋也知道了結果,她忽然覺得渾身的力氣彷彿被什麼抽走了一般,腳下一軟,竟差點沒能站住。
她並不想哭,可不知爲何,手背上卻漸漸濡溼。
侍女們將簾子掀開,喬瑞是家中嗣子,率先跪下邊磕頭邊哀嚎起來,“阿母……阿母!”
聲聲淒厲,如同泣血的杜鵑。
而喬瑢確認了一切後,幾乎是跌坐在地上的,幾番張口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只餘淚水如泄洪般傾瀉而下。
半晌,喉嚨裡才能發出聲音,“阿姊……阿姊,怎麼辦?”
喬瑋緊緊抱著喬瑢,任由她在懷中哭泣。
喬宅上下白色靈幡飄動,在陰雨之下更添了幾分壓抑沉重的氣氛。
喬瑢身子還未完全養好,喬母驟然過世又給她添了一重打擊,跪靈的時候就暈了兩次,後來病得便連牀榻都下不了。
好在孫權在場,尚能鎮住場面,喬家本家也派了人手來一同料理,纔算是將喪事平穩打理過去。
而陰雨尚未洗刷乾淨院子裡的血跡,喬瑢一覺醒來,身邊侍候的人都戰戰兢兢不敢多話。
連呼吸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喬瑢不解,小月支支吾吾地解釋了一番。
喬瑋趁著喪事才結束,立刻將幾個“忠心謹慎”捆了起來,本是想著關上幾日,然後送到苦役營去服苦役。
孫權卻直接讓幼煣將人捂了嘴,在院子裡直接用軍棍杖殺了。
“緣故呢?”
喬瑢雖然不瞭解孫權的行事,但喬瑋也沒有阻攔,其中定然有她不知道的要緊事。
“她們在院子裡嚼舌根,敗壞小婦你的名聲,所以……”
小月看了喬瑢一眼,住了嘴,正想著換個說辭。
喬瑢卻自顧自接著說了下去,“是說我不守婦道所以被周家休棄,連孩子也不是周家血脈,所以才被一同打發回母家。”
小月連忙反駁道,“這些人根本不知道實情,就在院子裡胡言亂語,污衊旁人的清白。”
要按她的意思,當初早早就該打死了,大公子優柔寡斷沒有嚴懲,只是罰了月錢,竟縱得那些老媼們越發膽大,污言穢語不斷。
還好有君侯和侯府爲小婦撐腰。喬瑢已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所以,那些話是傳到阿母的耳朵裡了,所以她才急氣攻心……”
最後,撒手人寰的。
而君侯和阿姊是爲了保全她的名聲,才下令杖殺了那些僕役。
喬瑢心頭一陣刺痛,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彷彿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猛地往死裡擰動。
那疼痛纏得讓人喘不上氣來。
她弓著背死死按住胸口,指節用力到發白,卻仍然擋不住那股痛意。
她覺得自己快喘不上氣了,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滴落,眼前發花,耳邊嗡嗡作響。
喬瑋匆匆趕來,抱著妹妹,張醫師緊急爲她施針,才漸漸壓下了疼痛,“瑢兒?”
“阿姊,都是因爲我的緣故……”
周瑜待她或許是能有幾分真心,可不論有多少,在他的前程和志向面前也無足輕重。
家中主母嚴苛,族中規矩嚴格,衆人多是明哲保身,更不會爲了妾室而下了主母的面子。
正如喬瑋當初所說,爲人妾室便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在了主母的手中,顧氏苛刻,周瑜又無法身心周全,便會有吃不完的苦頭。
當時她也聽進去了一些,本是想斷了心思,安心待嫁袁耀的。
可當周家的聘禮送來的時候,想到周瑜雖然手段並不磊落卻肯花盡心思的時候,她又忍不住陷了進去。
她甚至有那麼一剎那是慶幸,慶幸阿母勢利又短見,這樣她礙於母命便不必再和阿姊解釋。
可笑她如此自私,不過短短不足兩年的時光,她便吃盡了阿姊當初口中所說的苦頭。
甚至因爲她離開周家,竟活生生氣死了阿母。
深深的悔恨縈繞在她的心頭,如果當初的她願意聽從阿姊的話,是不是今日便不會是如此局面了。
喬瑋紅著眼眶將人擁入懷中,“瑢兒,不要爲了已經過去的鎖鏈哭泣,無論過去如何糟糕,重要的應該是將來。無論是周家還是阿母的事情,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世間因果各有定論。”
若真要論起來,周瑜強納、阿母要強、顧家刻薄、喬瑞和自己沒有把家宅的籬笆扎牢,讓人有了可乘之機,樁樁件件都是因。
可人的一生,哪能處處都是得償所願?
喬瑋不是聖人,喬瑢也不是。
她們都只能在這個世道之下,掙扎尋找眼前能看到的最好的活著的方式。
至於最終的結果是選對了或是選錯了,沒有人可以預知。
無論有沒有遺憾或者悔恨,將來都只能剩下一抔黃土。
喬瑢抱著喬瑋嚎啕大哭起來,喬瑋從沒見過喬瑢這般痛苦的模樣,一聲聲嘶吼彷彿是要將心肝肺腑都從喉嚨裡嘔吐出來一般。
直到脫力,喬瑋抱著她躺下,將她的最後一滴淚擦乾淨,“哭完了,明天起來,就得是個大人了。”
可是,等喬瑋走出喬瑢的屋子,她卻腳下一軟,直直跌進了孫權的懷裡。
孫權看著她故作堅強、柔聲哄著喬瑢的樣子,眼底滿是心疼。
喬瑋嘴角微微抽搐著,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半晌卻只有一句,“仲謀,我又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