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套好馬車,讓小曼坐車上等著,他拿著竹筒往前頭旅館去灌點水,回來時手裡捧著個熱乎乎的牛皮紙包,原來是大包子,旅館每天都蒸很多這樣的包子供應(yīng)給住客,現(xiàn)在還不能私自擺賣,只有熟人才會跑到那旅館裡去買包子吃。
阿公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寄放牛車,早就瞭解這個情況,所以他並沒爲(wèi)今天的晚餐著急,買得六個包子,三個白菜包三個糖心包,給阿奶留兩個,祖孫倆一人兩個,小曼胸口堵漲,胃口不開吃不下,推說今天中午孫嫂子做的飯菜太好吃,她吃撐了,這會只啃了半個包子,就都給阿公,阿公替她吃掉剩下的半個,另一個還給她留著,防備路上餓了吃。
牛車離開了莞城,順公路走在空曠的郊野,暮色四合,天色越來越暗,沒有月亮,天上逐漸現(xiàn)出璀璨星羣,星光下白色路線依稀可辨,不用點馬燈大水牛也能走得順溜,拉的是空車,這回它顯然速度快點了。
和來時一樣,阿公沒有拿鞭子趕牛,他要的正是這樣:藉著夜色掩護,儘量不讓本村人發(fā)現(xiàn)他趕著個滿滿的牛車出去,然後再空著車子回來。
夜露下來的時候,能聽得見四周圍漱漱聲像下了雨,阿公又拿出那塊藍布給小曼蓋著頭,他自己戴上竹葉帽,又交待小曼別睡著了,小孩子睡著了魂兒容易亂走,想睡也得等走到自個縣境內(nèi)才睡,好歹熟悉點,在別人的地盤,怕被不認(rèn)識的野鬼偷了魂去,贖魂時不太好打交道!
又說這是秋二奶交待的,昨天拜託她幫忙看顧阿奶的時候,她提點了一下。
小曼很無語:阿公你把個十一歲的女孩子想得太過膽大了吧?半夜三更荒郊野外說這個。
阿公的話卻是令小曼驚悚又心酸:“滿倉說你這孩子膽子太大,風(fēng)雨都迷了眼還敢上木橋,以後再不準(zhǔn)那樣了!還有,劉鳳英叫你到亂墳堆中間開荒,種的那片五六分地,讓她自己打理,你不要再去了!開學(xué)以後就安心讀書,活計的事用不著你操心,都有阿公!”
沉默了一會,小曼啞著嗓子說道:“阿公,這夜沉沉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太悶了,要不我給你唱首歌吧!”
阿公笑了:“我小曼還會唱歌?看你這嗓子都啞了,讓露水打的,回去你阿奶又得嘮叨了!”
“沒有,是久不說話才這樣。”
小曼跳下牛車,邊走路邊使勁咳嗽兩聲,清清嗓子,果然就好了,阿公把竹筒遞給她:“來來,再喝點水!”
這是阿公在旅館裡接的自來水,小曼纔不要喝,趁阿公不注意,一竹筒自來水全部傾倒進路邊草叢,再另換了靈泉,喝完兩口就推給阿公:“阿公也喝!”
阿公喝完水咂咂嘴:“咦,以前倒是沒覺得,城裡的自來水跟我們家井水一個味兒!”
小曼:……
又冒失了,以後添加靈泉時得想想看合不合時宜。
“阿公,你準(zhǔn)備好了嗎?我要開唱了!”
“呵呵呵!唱吧唱吧,聽著呢!”
小曼從挎包裡掏出那幾根彩色玻璃絲帶,分兩手拿著,反正馬路上沒有車輛往來,隨便她怎麼舞怎麼跳,牛車慢慢騰騰走在身邊,阿公坐車上,星光下只能看到她的小影子搖頭晃腦手舞足蹈,秧歌不像秧歌,唱的曲兒倒是正經(jīng)革命歌曲,村裡高音喇叭常放的那首“山丹丹花開紅豔豔”!
“一道道的那個山來喲,一道道水,咱們中央紅軍到陝北……千家萬戶唉嘿唉嘿喲,把門開,快把咱親人迎進來咿呀咿呀得兒喂……滿天的烏雲(yún)唉嘿唉嘿喲,風(fēng)吹散……山丹丹的那個開花喲,紅豔豔……”
小曼喜歡唱歌,村裡家家戶戶都掛個喇叭,早晚放革命歌曲,有時候上頭派來個什麼工作隊,也會組織羣衆(zhòng),教唱新出的革命歌曲,小曼七八歲年紀(jì),只是站在邊上聽一遍,就能把曲調(diào)和歌詞記住個七七八八,人前是不敢唱,心裡不停地琢磨,把那些歌曲兒磨得不知有多熟稔!
後來在城裡生活,她喜歡包個ktv,一個人唱個夠,自我感覺不錯,律師陪過她幾次,說夠資格去星光大道了,末了又告訴她:其實唐青雲(yún)和吳曉文都愛好音樂,唐青雲(yún)彈得一手好鋼琴,吳曉文是學(xué)舞蹈的,曾經(jīng)是“天鵝湖”裡的白天鵝!
小曼聽完這話,之後就不去唱歌了。
襯著路兩旁山嶺的暗影,夜色時濃時淡,一首曲調(diào)優(yōu)美熱情激昂迴腸蕩氣的紅歌,楞是讓小曼唱出悲憤幽怨苦大仇深的味道來,聽得阿公由“呵呵呵”轉(zhuǎn)爲(wèi)“咳咳咳”!
阿公不知道,此時的小曼心情鬱結(jié)成繭,與其說是唱歌,不如說她是在發(fā)泄,她想破繭而出,回覆來時的平靜!
一曲終了,阿公還沒說話呢,從左邊山嶺投下的一片陰影裡忽地發(fā)出聲響,有個男人嚴(yán)肅地說道:“小姑娘,這首歌不是這樣唱法,你的音樂老師聽到了,會批評你的!”
縱是小曼有所憑恃膽兒夠壯,這突然而來的聲音還是把她嚇了一跳,趕緊跑到牛車旁邊,大聲喊:“阿公,有鬼也!”
阿公勒住牛,從車上下來,拍著小曼肩膀:“不怕不怕,這聲音中氣十足,是人,真的人!”
山影裡另一把聲音呵呵笑,接著是個口氣很衝的毛頭小夥:“喂,你那小姑娘胡說八道什麼?世上哪裡來的鬼?這是咱們地委……”
“誒誒,小馮!”發(fā)出笑聲的那個男人制止,溫和道:“還是個孩子呢,別嚇著她!”
距離七八步遠,山影裡走出三個人,溫和的男聲說道:“對不住老哥和小姑娘,驚憂了你們。只是這深更半夜的,你們祖孫倆怎麼還在路上啊?”
阿公扶在小曼肩上的手微微緊了一下,小曼不等阿公開口,先反問:“那你們呢?”
“我們哪,我們走夜路趕著回莞城,結(jié)果司機太疲勞出了點狀況,汽車開下路坎了,已經(jīng)派人去附近村子求助,我們就坐在這裡等著。”
“哦,是這樣啊,你們沒事吧?”小曼故意想岔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