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小菊突發(fā)硬氣，跟小曼飆聲翻臉、針鋒相對，另外三個女孩像受驚的小雞，擠在門邊傻楞楞地看著，沒有人敢出聲相勸。
阿公洗完澡走回來，剛好聽見樑小菊後面幾句，在門外就厲聲喝喊：“樑小菊，誰教你這樣說話的，啊？白長這麼大個、白讀幾年書了嗎？一點道理都不懂！”
阿奶早已經(jīng)氣得臉發(fā)白，一隻手哆嗦著伸向阿公：“你，你到底是有多大家業(yè)？散了多少錢財給親戚？招來這麼多人眼熱！白天阿花給我送兒子送孫子戳我的心，晚上又來一個要跟小曼爭家業(yè)……阿木啊，你有多大家業(yè)？錢很多是嗎？哦我忘記了：你得到銀行貸款，真的有好多錢，用不完呢！那就拿出來都分了吧，我看來是沒福氣過好日子的，索性再住回從前的爛草棚去，過貧困落魄狗憎人嫌的苦日子，窮死餓死算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阿公看看阿奶的眼眶都紅了，眼淚滴落下來，不由得心疼，伸手就用衣袖去幫阿奶擦淚，緩和了語氣道：“你看你，不要著急嘛，別又把眼睛給傷著了，曼曼費那麼大的心思……孩子們胡鬧，你該怎麼罵就怎麼罵，哪能由著她們？”
阿奶推開阿公的手：“你莫家的親戚，臉比天大，你自己都擡著捧著，一個不敢得罪，我哪裡敢罵？他們眼裡要是放著我這麼個人，也就不能一次兩次做得這樣出格上臉！”
指了指他的腳下：“把錢撿起來，別踩，一塊錢我要賣好幾斤菜呢，不要就不要，我還能省著買鹽吃！從今往後，除了我孫女，誰也別想得我一分錢！”
阿公從地上撿起那張錢，臉黑了，目光沉沉掃過幾個女孩，定在樑小菊臉上：“是你嫌少？”
樑小菊剛纔被阿公吼那幾句，也哭了，臉上還有淚痕，她連忙搖頭：“我沒有嫌少，我就是覺得舅奶她偏心！她當(dāng)面給我們一人一塊錢，卻獨獨留著小曼，等我們走了再另外給，誰知道她會給多少？這不公平！”
“……”阿公嘴脣動來動去，楞是說不出話，想是被他外甥女的歪理氣懵了。
小曼嗤笑：“樑小菊，我也曾經(jīng)當(dāng)過傻瓜，所以我絕對不會說你傻，那樣都對不住我自己。你以爲(wèi)阿奶會多給我錢嗎？你想錯了，從我去縣城唸書那時起，阿公阿奶給我錢都是一年一次，一次給夠，我根本不需要再從他們手上拿零花錢！而且阿奶知道我並不想去看電影，所以她纔會跟你說不用管我。樑小菊，你纔是個貪心鬼！想跟我搶這個院屋、爭這份家業(yè)？你晚上睡覺時可以隨便做做夢，天亮清醒過來，就別多想了，省得發(fā)病沒藥治！”
樑小菊咬脣瞪著小曼，轉(zhuǎn)臉跺腳朝阿公喊：“舅公你看她！聽聽她都說的什麼話？”
阿公點點頭：“看到了，聽見了。”
他拿著那一塊錢走進裡屋，很快出來朝門外走去，到門口回頭對阿奶說道：“我去一下林老六家，馬上回來。”
又交待樑小菊和另外三個小姑娘：“你們等我回來，不要出去！”
樑小菊追出去：“舅公你快點回來，我們還要去看電影呢。”
回答她的是掩關(guān)院門的叮哐聲。
小曼暗想林老六不就是村裡的拖拉機手嗎？阿公這大晚上的去找他……擡眼看了看在門外曬穀坪裡蹦跳拿竹竿敲打梨果的樑小菊，搖了搖頭：這姑娘看著似乎比前世的自己精明很多，可還是覺得她又傻又二又缺！
果然不出所料，阿公請林老六開著拖拉機噹噹噹地來到院門前停著，要把四個小姑娘連夜送回樑家，阿奶並不反對，上嶺村就在七八里外，又不遠，來回用不了多少時間。
樑小菊拿著把鐮刀削梨子吃，聽到阿公說送她們回家，呆了一呆，隨即就嗚嗚嗚哭起來，不肯上拖拉機，但另外三個小姑娘都願意回去，最後她也無可奈何，只得跟著去了。
車斗上坐著四個小姑娘，小曼擔(dān)心阿公照應(yīng)不過來，反正沒事做，也爬上拖拉機陪阿公去送人。
拖拉機又吵耳又顛簸，跑得還是挺快，不一會兒就到了上嶺村村口，小曼不下車，只由阿公送她們進家，阿公從口袋掏出幾張錢，一人給一張，林老六已經(jīng)把拖拉機熄了火，大電筒還照著，看得見那是五元面額。
其他三個小姑娘收了錢，都不說什麼，樑小菊卻是有點不相信地把錢舉起來對光照看一下，朝阿公說道：“舅公，我今天原本是要過去同你說：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要漲幾塊錢，還有我褲子短了，鞋子也破洞了，該買套新的……舅公能不能一起給我五十塊？”
阿公嘆了口氣：“走吧，先回家，我跟你爸媽說。”
林老六看著他們幾個走進村子裡，呵呵兩聲，對坐在車斗邊沿的小曼說道：“你阿公啊，也虧得會撿點草藥換幾個錢，換了別個哪捱得這樣的？他這個老姐姐好幾個兒子女兒呢，底下孫子孫女更加多，這要是一年輪流來，每次四五個上門，每人發(fā)一張，出手就五塊，還有那個張口就要五十……我滴的個媽誒，我這拖拉機拉幾天石頭才能換五十呢，拿命去吧！”
小曼笑了笑：“阿公也捱不住了呢，要不怎麼趕緊連夜送回來？留到明天，再幫我們乾點活，每人得拿十塊錢，不然她們奶奶就來討問道理了！”
林老六哈哈笑：“照這麼走親戚我可走不起，好在我們家親戚都一樣窮，你沒有給我我也沒有給你，兩邊省事了！”
兩人閒聊不到幾句，就聽得村子裡傳來一陣吵嚷聲，很快阿公大步走出村口，爬上車斗叫林老六發(fā)動拖拉機，車子掉頭離開，後頭追過來一把老女人粗礪的大嗓門，穿透拖拉機的噪音清晰入耳：“……阿木你個沒良心的，爲(wèi)個爛女人你這樣對待我啊，有兩個錢寧可養(yǎng)野孩子都不給親外甥……活該你沒兒子絕門戶……”
沉沉夜色中，夜視能力極好的小曼看到阿公目光冰涼絕決，臉上神情悲恨交加，不由得暗自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