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前……
“王隊王隊！”穿著巡邏服的交警氣喘吁吁從前面跑過來，眼珠子瞪得老大，指著前不遠處的一輛大貨車道：“那邊！那車停那兒很久了！我過去看了眼那個司機……”
“幹什麼呢？什麼事不能冷靜點？”老交警訓練有素地朝貨車跑過去，嘴裡不忘教訓新人。
貨車運輸這種爭分奪秒的活兒，在大道上耽擱這麼久，不是人有事就是車有事。
兩個交警很快到了駕駛室外，敲了敲車窗發現司機沒有任何迴應，直接破門。
駕駛座上是個滿頭冷汗的中年男人，此刻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另隻手不受控地痙攣著，人帶著座位一起在抖。
“小林！叫急救！”王警當即轉頭叫人，卻見車裡這位發了病的司機師傅艱難地挪動著嘴脣，像是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要說。
這種時候還堅持要說的當然重要。
交警想都沒想就湊過去聽。
“菜……後面的蔬菜……”
“什麼？”交警愣了愣，“您是說……”
“菜……不能曬。”
楊城艱難吐出這句話，本來就是一片慘白的臉色更加難看，焦急地支起一根手指朝車斗指去。
“都撒子時候了？！”王警聽懂了，無奈之下又生氣，拍了旁邊車門框一把，怒道：“你不惦記惦記自個兒？還菜！”
楊城還是執著地指著。
“……算了！”王警緊皺眉頭，“菜我們替你處理好！堅持下同志，救護車馬上到！把你第一聯繫人電話報一下！”
第一聯繫人？
楊城怔了怔，隨即搖頭。
“哎你搖頭是幹撒子嘛！”
這塊地兒算是偏僻，當地的醫院又離得遠，家屬不來是真的難辦。
王警急的不行，一下一下拍著車門，“聯繫人！就是大哥你的父親妻兒！來一個就行！你搖頭是個撒子意思啊？！”
楊城深吸一口氣，身體朝後靠了靠，喉嚨發出破風箱似的嗬嗬聲，一字一句艱難道：“不，不行，我兒子……我兒子明天就要去廠裡上班啦，不能，不能打給他，不……不行……”
“啥？！”王警聽了個斷斷續續，意思懂了但不贊同，急道：“現在是身體重要還是幺兒進廠重要噻？！那其他人呢？家裡總還有別人吧！”
他這話倒提醒了楊城。
男人猶豫了一下，斷斷續續報出一串號碼。
……
沈浪和楊浩來到現場的時候，交警憑著經驗對楊城進行了粗略的急救措施。
男人被平放在毯子上，面如白紙。
“哎呦娃子你們可算是來遼！”王警絮絮叨叨地站起身，道：“這大哥可真是犟得厲害！讓他說個聯繫人還不給！說是怕明天讓進廠的幺兒擔心！你們說這！這是搞撒子嘛！你們誰是……”
“我是。”楊浩沒什麼表情，擡了下手臂同王警示意，又動了動嘴脣，卻沒再說什麼。
“麻煩了叔叔，急救車還有好久到？”沈浪眉頭就沒鬆開過，低頭檢查了下舅舅的狀態。
“離這兒有點遠，估計得等等！”王警應聲。
救護車在十分鐘後趕到，幾人浩浩蕩蕩跟著去了醫院，王警依言留下來替楊城安頓了一車的蔬菜，開到了陰涼處。
沈浪一路上就關注著老表，生怕自己這位嘴硬心軟的表弟做出什麼離譜的事兒。
事實證明楊浩雖然年紀處在青春期，遇到事兒倒還算冷靜，一路上只有下巴緊繃著，沒幹出格的事。
楊城被送進了急救室，沈浪眼睜睜看著楊浩的肩膀一點一點放鬆下來，剛想張嘴安慰一下，卻見轉過身的老表眼睫毛一顫一動，眼淚跟斷線珠子似得的崩塌。
沈浪一時失語。
他見過自己表弟哭，比如被舅舅教訓時候那幾滴倔強淚。
他也見過楊浩難過，比如在酒桌邊他說出“他就是嫌我沒用，我曉得”的時候。
那時候沈浪就知道自己表弟並非是年少無知而中二，他是真的在父親的失望下很難過很難過。
同時也真的很在乎父親，包括父親的看法。
但是沈浪沒有想到。
想不到。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會流露出那種……那種絕望而迷茫的眼神。
……
手術時間很長，沈浪給老媽發了消息，讓她不用急，想來的話把家裡安頓好，這邊有他在，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其實說是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沈浪自己心裡也沒底。
一是他不清楚舅舅這是什麼毛病，治癒的概率是多少，消費又能不能當得起。
二是他表弟。
楊浩倒是沒有嚎啕大哭，只沒什麼聲音地流眼淚，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沈浪沒急著安慰他，陪著人坐了會兒，等楊浩自己稍微平靜一點後低聲開口。
“大浩子。”
“嗯。”
沈浪又遞過去兩張紙巾，道：“擦擦臉。”
楊浩接過紙，擦了兩個眼睛後沒忍住把臉埋進臂彎。
“哥。”帶著鼻音的聲音悶悶的，楊浩忍了又忍，眼淚還是再次流出眼眶，他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沈浪一點沒猶豫，直接打算否認，楊浩卻一點兒沒給他機會，接著道：“你不用安慰我，我曉得，我就是很沒用的。我爸說的沒錯，我就是從小到大幹啥啥不行的瓜娃子，我，我還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我。”
“你……”
沈浪一隻手擡起來，依舊沒能把話頭搶過來。
“我就不該跟我爸犟嘴，決定了要進廠我又跟他扯那些幹撒子嘛！”楊浩哭的直抽抽，“我，我現在決定了，哥，我要，要跟著你好好學跑五隆路線。我要好好掙錢……”
狗浪神情複雜，面對一個大夥子不斷的訴苦崩潰，身爲表哥的他腦海中天人交戰。
五隆？
要還把他坑去跟自己搭夥跑車，那自己就……
雖說表弟因此得到了嫂子，可也因此浪費了一個月的光陰。
最主要這個莽子還滿臉的相信……
“五隆就別跑了，舅舅這個情況，你還是待在他附近好些。”
“我告訴你一門手藝，只要學好了，一個月8千塊問題不大。”
沈浪長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