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澗月的表情也極爲(wèi)委屈,美麗的臉容皺在一起,彷彿是心有餘悸一般,道:“玉容,我方纔以爲(wèi)腦袋就要搬家了,心一直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你看,要是我這美麗的臉搬家了,多可惜啊!因此,玉容一定要爲(wèi)我們壓壓驚纔是啊!”
路磬然何曾見過這兩人如此委屈的模樣,多日相處,她覺得明王鳳晰琀優(yōu)雅守禮,國公爺花澗月也同樣有著大家貴族的氣質(zhì),溫文爾雅,然而,這兩個人今日竟然一會兒高高在上,一會兒又委屈欲泣,這真是戲臺上的戲子,一會兒能不怒自威,一會兒又能低首哭泣。
她真是看得瞠目結(jié)舌了!
北唐瑾聽罷花澗月的話,差點兒將方纔嚥下的一口酒噴出來。
明明是一個大男人,雖然長得妖媚一些,可是這渾身的氣派哪裡像是一個嬌弱女子了?
這……
若是鳳晰琀的話還勉強(qiáng)能聽的話,那花澗月的話根本就無法讓你用正常的思維思考了。
北唐瑾放下酒杯,上下打量了一眼花澗月,只見對方還是一副十分驚恐不定的表情,安慰道:“那玉容敬王爺、國公爺一杯吧,聊表慰藉之心。”她說完,便舉起酒杯,朝著鳳晰琀以及花澗月敬酒,然而,鳳晰琀卻並沒有舉起酒杯,而是蹙眉道:“玉容,這光是敬酒,可無法壓驚啊!”
北唐瑾舉杯望著鳳晰琀,越發(fā)覺得此人雖然面貌如此俊美無匹,神態(tài)也是如此優(yōu)雅雍容,實際上,他的骨子裡卻是如同一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一般,竟喜歡潑皮耍賴,將別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這裡本是明王的地盤,即便是犯了不敬皇室的罪過,憑藉鳳晰琀的受寵,皇帝以及大臣們絕不會說什麼,只是會覺得這個明王殿下放蕩不羈,記不得太祖皇后的忌日罷了,而且,他也本是有恃無恐的,怎麼會受驚?敬一杯便可以壓驚了,然而,鳳晰琀提出了其他的條件,真是故意刁難人了。
路磬然聽聞也是一愣,不是常說喝酒能壓壓驚麼?怎麼,還有其他的法子可以壓驚?可真是奇了!
她正疑惑不解間,又聽見北唐瑾平靜無波又帶有微微恭敬的聲音,道:“那王爺覺得如何可以壓驚?”既然您不滿意,那您就說說壓驚的法子吧,我洗耳恭聽!
鳳晰琀笑了,眼中波光流轉(zhuǎn),俊雅的面容倏然生出一抹調(diào)笑,道:“晰琀聽聞,玉容寫了一手好字,尤其擅長梅花篆,正好明王府上新建了一座園子,若是能得玉容的字,晰琀深感榮幸。”鳳晰琀的聲音謙遜有禮,可是面容上的戲弄之色,只令北唐瑾想要拿起酒杯,潑他一臉的酒才能解氣!
鳳晰琀一邊說著,便舉起酒杯,朝著面上微有怒意的北唐瑾一笑,彷彿是在說:看看你,我本沒有要戲弄你,你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晰琀敬玉容一杯。”他說完已經(jīng)率先仰頭將一杯酒飲盡了。
對方已經(jīng)喝了酒,北唐瑾自然也乾淨(jìng)利落得仰頭喝盡了,然後,道:“既然是王爺所託,那麼玉容勉強(qiáng)一試吧,只是玉容的字跡實在是拙劣,恐難登大雅之堂,到時候,王爺莫要見笑纔是啊。”
“玉容莫要如此謙遜,到時候,園子建成了,玉容不要忘了便是了。”鳳晰琀依舊是優(yōu)雅一笑,舉手投足間盡顯皇室貴族的大氣又文雅。
“既然逸寧得了玉容的字,那麼……”花澗月蹙眉思索,極力在想,自己應(yīng)當(dāng)同北唐瑾討要點兒什麼好呢?
北唐瑾真是以爲(wèi)鳳晰琀要了自己的字,這一出便是揭過去,誰知道,花澗月雖然面若桃李,粉若花瓣,可是卻比銅牆還要厚!
北唐瑾忍著微怒,笑道:“國公爺若是一時想不起來,那麼改日告知,玉容雖爲(wèi)女子,也不會賴賬的!”這分明是帶有諷刺之意了!方纔鳳晰琀求字就是很過分了,花澗月若是再要令她做什麼,已經(jīng)到了她不能容忍的地步了!她即便是出身大家世族,有再好的修養(yǎng)也會被這兩個人氣得想要發(fā)怒了!
路磬然聽得明白,方纔明王以及國公爺分明就是知道,今日是太祖孝慈高皇后的忌日,還故意宰了鹿,並且勸北唐瑾食肉,若是北唐瑾今日真的吃了,搞不好就會是對皇室不敬的罪過,而鳳晰琀以及花澗月彷彿是並不畏懼,然而,北唐瑾到底沒有中計,於是兩人心中自然是不爽快的,因此此時是故意刁難北唐瑾呢!
北唐瑾好歹也是大夏赫赫有名的將軍,這麼被兩個人戲弄也是十分不舒服的,於是第一次鳳晰琀提出要字的時候,她並沒有推辭,而花澗月再想要從她那裡討到什麼就是欺人太甚了!因此北唐瑾這是諷刺兩個人雖然身爲(wèi)男子,卻玩這種耍賴戲弄人的戲碼,連她這個小女子都不如了!真是有失大家貴族的體面!
花澗月被北唐瑾的話噎得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了,妖冶的面容微有暈紅,想是因爲(wèi)尷尬,然而,他很快舉起酒杯,笑容依舊,面若桃花,道:“玉容乃大夏將軍,戰(zhàn)功赫赫,巾幗不讓鬚眉,澗月雖爲(wèi)男子,卻是遠(yuǎn)不及也!”
意思是說,您玉容將軍赫赫有名,自然是一言九鼎,而他花澗月名不見經(jīng)傳,自然是比不上玉容將軍的氣魄了,又怎麼能同玉容將軍比肩呢?因此,他的戲弄調(diào)笑,也無須要登上大雅之堂!
北唐瑾生在大家世族,閱人無數(shù),可是,花澗月這麼臉皮厚的,還是第一次瞧見!她真是詞窮,已經(jīng)無法用恰當(dāng)?shù)脑~彙形容此人了!
鳳晰琀雅笑雍容,漫不經(jīng)心得理了理衣袖,瞧著北唐瑾青白交錯的臉容,倒是想笑,恐怕她還不知道吧,安塵可是出了名的臉皮厚,至今也是無人能及呢!
路磬然本以爲(wèi)北唐瑾說出這麼諷刺的話,花澗月出身名門望族,又是堂堂男子,應(yīng)當(dāng)生氣,可是,對方不但沒有發(fā)怒,竟然直接將話翻轉(zhuǎn)過來還給北唐瑾了!
“那玉容改日等待國公爺賜教了!”北唐瑾無意同此人爭辯,她可沒有他臉皮厚!
花澗月十分喜歡北唐瑾生氣的模樣,心中分明是恨不得將他按在地上拳打腳踢,可是,面上卻又依舊保持著恭敬得體的微笑,著實是不容易的!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打算就此放過她。
“不知玉容是否擅長作畫,若是能求得玉容的一副畫,擺在書房,日日欣賞,倒是一種享受。”花澗月笑如春花,嘴巴也彷彿是抹了春日的桃花蜜,只甜到了心尖上。
只是北唐瑾聽聞,卻是已經(jīng)是咬牙切齒了,心道:雖然我並不喜捉弄人,可是我真想畫上一副千年的神龜贈上!最好是提上一副字,免得被人誤會她是爲(wèi)花澗月祝壽纔好呢!
鳳晰琀道:“安塵,你忘了,玉容出師靜箴,靜箴大師不論是武功還是作畫皆是爲(wèi)世人稱道,玉容自然是深得靜箴大師的真?zhèn)鳎@作畫麼?不是信手拈來麼?我說得沒錯吧?玉容?”他說罷,舉杯朝著北唐瑾笑了笑,仿似在欣賞對方青白交錯的臉容。
既然人家知道她會作畫,她自然也不能說謊了,於是道:“玉容的確會畫上幾筆,只是畫技拙劣,恐怕污了王爺和國公爺?shù)难劬Α!?
花澗月笑道:“怎麼會呢?玉容聰慧敏捷,寫得一副好字,畫作自然是不能差的,還是請玉容不必謙遜推辭了!”
“既然如此,那玉容獻(xiàn)醜了!”北唐瑾十分乾脆得說道,竟是真的不再推辭了。
她如此爽快,倒是令鳳晰琀和花澗月一愣,他們本覺得北唐瑾定會想方設(shè)法推辭掉,畢竟他們?nèi)绱藨蚺幢闶切∨佣家獝篮蘖耍螞r她是一名將軍,素來深受尊敬,如何被人這樣戲弄過呢?
然而,北唐瑾既然真要作畫相贈,他們倒是樂見其成,於是鳳晰琀聞言,笑道:“玉容果然是爽快之人!”他說罷,擺擺手,很快有婢女搬來了案幾以及筆墨紙硯等,擺在北唐瑾的面前。
北唐瑾立即起身,望了一眼鋪好的宣紙,便拿筆沾墨,不消片刻,畫作已成,於是左右的侍女便將畫作從案幾上拿起並展開,給衆(zhòng)人觀賞。
鳳晰琀十分好奇,北唐瑾這麼快就一揮而就,到底是畫的什麼?他轉(zhuǎn)首側(cè)望,只見雪白的宣紙上畫著的是一片汪洋大海,由羣山環(huán)繞,而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漂浮著慈眉善目的觀音,而觀音前方則是一隻龐天大龜,彷彿是在受觀音的指點。看到此處,鳳晰琀蹙眉不解,這是何意?
花澗月看罷,也十分不解,問道:“玉容這畫作可有什麼寓意麼?”他當(dāng)然不會覺得這是北唐瑾要讚美他,或者是祝福他,畢竟自己方纔可是百般戲弄與她啊!只是他倒是真的看不懂這畫作的意思。
滄海象徵著寬廣,神龜象徵著長壽,觀音則象徵著祝福,這合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呢?花澗月極力思索,卻最終也想不出北唐瑾賦予其中的寓意來。
路磬然看罷,十分佩服北唐瑾畫技精湛,只是寥寥數(shù)筆,就將畫中的事物畫得如此傳神,即便是她從小學(xué)畫,也自認(rèn)畫技非凡,可與當(dāng)朝的畫神比肩,然而,自己同北唐瑾比起來真是十分慚愧了!
北唐瑾見席間的人都蹙眉思索,於是笑得越發(fā)恭敬了,道:“國公爺可喜歡玉容這幅畫作?”
花澗月不知道北唐瑾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可是畢竟人家辛苦作畫,他讚賞一句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愕溃骸坝袢莓嫾季浚恳还P的勾畫都極爲(wèi)傳神,恐怕靜箴大師在此也會讚揚一句了!”
能得到她師傅靜箴大師的一句讚揚的確是不容易,花澗月這是在說恭敬的話,然而,北唐瑾卻並不預(yù)備改變初衷,笑道:“?既然國公爺喜歡,那請國公爺收下吧!”她說完已經(jīng)從婢女的手中接過畫作,遞給花澗月。
花澗月接過畫作,瞧著裡面描畫傳神的觀音以及神龜,猶是不解,道:“玉容還未說畫作的寓意呢!”
北唐瑾已經(jīng)回到了座位上,她笑道:“既然國公爺想要知道其中的寓意,那麼玉容爲(wèi)您講一個故事吧!”
花澗月明知道北唐瑾這畫中暗藏玄機(jī),可是,他還是想知道這到底有何種寓意。
“願聞其詳。”花澗月難得極爲(wèi)認(rèn)真的側(cè)耳傾聽。
鳳晰琀覺得自己的野史典故已經(jīng)十分熟悉了,可是,卻怎麼也想不出北唐瑾這幅畫到底是何種寓意,聽聞也是極爲(wèi)認(rèn)真得聽著。
北唐瑾道:“前朝的韓國公有一子,名避塵,從小就不喜詩書,整日喜歡戲耍在脂粉堆裡,只是韓國公對其寄予厚望,常常勸阻,可是他就是不聽,捱打之後還是照舊。可是,有一日,他突然不喜歡在脂粉堆裡玩耍了,竟跑到自家祠堂跪著。韓國夫人非常奇怪,於是問他爲(wèi)何在再此跪拜。”
“避塵告訴韓國夫人說,他的朋友告知他一種免除捱打的法子,說是在祠堂擺放一幅神龜求佛的圖,日日跪拜,便可慢慢成爲(wèi)畫中的神龜,不僅能壽達(dá)千年,還可以成神,到時候便不會再被捱打,喜歡在美人堆裡呆多久便可呆多久,再沒有人可以管束他了,豈不是自在?韓國夫人聽了,朝牆上一看,卻見畫中是蒼茫大海中一隻神龜,而神龜前面卻是上浮一觀音,十分詫異。”
北唐瑾講到這裡,故意停了下來,側(cè)首瞧花澗月的面容,只見對方妖冶如花的臉上此時已經(jīng)被憋紅了,北唐瑾視而不見,低眸喝了一口酒解渴,笑道:“玉容贈送這幅畫是祝福國公爺壽達(dá)千年,就像是這畫中的神龜一般,達(dá)到求佛的境界。”
路磬然聽了北唐瑾的說辭,十分不解,既然要送祝福壽長綿延的畫作,大可畫別的圖,怎麼偏偏選了這麼一副帶有諷刺之意的圖呢?
這不是……
聽到這裡,鳳晰琀也想起來了這個故事的來歷。
這個“神龜求佛”的故事在前朝極爲(wèi)流行,講的就是大家貴族的一位紈絝子弟的癡傻行徑,諷刺貴族公子只顧著享受著錦衣玉食卻不懂得報效朝廷,造福百姓,甚至已經(jīng)被脂粉之色迷糊了心智,愚蠢得以爲(wèi)拜了畫中的神龜就能成仙成佛。
而更令人鄙夷的是,畫的名字爲(wèi)神龜求佛,可是,畫中畫的竟是觀音,衆(zhòng)所周知,觀音是七地菩薩中級別最高的七地菩薩,等覺菩薩,也就是說觀音菩薩的修行還不夠圓滿,因此還不是佛,所以,這神龜竟然跟觀音求佛豈不是滑稽?
那麼,北唐瑾作這幅畫的意思已經(jīng)是十分明顯了。
可是……
鳳晰琀瞧著花澗月手中的神龜求佛圖暗喊糟糕!
花澗月何等聰慧,雖然他並不知道是否有這樣一個故事,但是,他知道北唐瑾作這幅畫的目的就是想要戲弄於他,一雪前恥。
若是他真的收下了這幅畫,那麼就說明,他同故事中的避塵一樣愚蠢了,可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此時拒絕已經(jīng)太遲了。因爲(wèi)他方纔已經(jīng)誇讚了這幅畫,而且,北唐瑾從婢女的手中接過這幅畫,然後送到他的手上,而且,他也接了,這就表明,他已經(jīng)收了這幅畫,此時反悔已經(jīng)晚了!
北唐瑾這是在欺負(fù)他典故不通,本以爲(wèi)收到了一幅祝福的畫作,卻結(jié)果是諷刺他愚蠢癡傻。
花澗月真想將手中的畫作扯爛,這個北唐瑾!偏偏先讓他收了畫,然後再講故事,真是氣死他了!
暗自瞧著花澗月惱怒的神色,以及微微抖動的衣袖,北唐瑾故作詫異道:“怎麼,國公爺嫌棄玉容的畫作不夠傳神麼?”
他方纔剛剛讚揚北唐瑾用筆傳神,北唐瑾這個時候問他這樣的話,更是在諷刺他,被戲弄了還不自知,居然還誇讚她畫技精湛,真是愚蠢至極!
縱然花澗月臉皮再厚,此時也面色極爲(wèi)難看,只是,他從小受到貴族的教育,還是很有修養(yǎng)的,他惱怒了片刻便將畫作捲了起來,交給左右的婢女令其仔細(xì)收著,然後面色極爲(wèi)恭歉道:“安塵一直十分仰慕玉容,今日能得玉容的畫作,乃安塵的榮幸,因此,不論這畫作寓意爲(wèi)何,安塵都不會辜負(fù)玉容的一片心意。”
這話的意思儼然就是,我對你玉容將軍十分仰慕,今日求畫實屬不易,因此就連這暗含諷刺的畫都收下了,可見我是多麼真誠和寬厚。而玉容你卻藉機(jī)諷刺於我,真是辜負(fù)了我的一番仰慕之心了。
言語之間是說自己多麼寬容厚道,而北唐瑾又是多麼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了!
路磬然聽了北唐瑾講的故事,十分佩服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nèi)便想到了反擊之策,可是,此時看到花澗月滿臉的委屈以及誠懇恭歉的聲音,則是瞠目結(jié)舌了!
北唐瑾如此縝密的諷刺,花澗月只是片刻,便想出了應(yīng)對之策,同時也反擊了北唐瑾,說她實在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