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我聽到呼吸聲，還有很噪雜的叫喊聲，他們真的好吵，我想屏蔽自己聽力，可惜我做不到，不過我還能感覺到痛，這是錐心刺骨的痛，難以言喻，彷彿要抽乾我的靈魂，一點一滴地抽掉，直到掏空……
“怎麼會這樣，快點送醫(yī)院啊?！?
“不能去醫(yī)院，送去鄺醫(yī)生那裡?！?
“流太多血了?！?
“太可怕了，這個雪禾怎麼會……”
“她看起來不是很好，會不會死啊?！?
我會不會死？眼眸瞇成一條線，我看到一道白光，白光很柔和，就像母親撫摸我時的溫柔，還有她的笑臉，那麼親切那麼真誠，我好懷念。
“馨兒?！眿寢尩穆曇艉茌p很細，猶如天邊傳來的空靈般的聲音，動聽悅耳，很快就幫助我屏蔽掉外面的吵雜。
“媽媽……”我哭了，淚是辣辣的，流在我的臉頰上，越是增加我撕裂般的刺痛。
“你怎麼能這樣傷害自己？”聲音抽噎地反問，我的淚水止不住，我想告訴她我的無奈，然而我開不了口，蠕動乾涸的嘴脣，我輕嘆一聲，繼續(xù)忍受熱淚在傷口上的肆虐。
“啪——”白光陡然強烈，鄺醫(yī)生戴著白口罩陰沉地喝道：“你們都出去吧。”
“枚姨說一定要補救，不能留下疤痕。”
“我盡力吧。”
***
“以形補形，豬皮大概能補皮?！?
“是嗎？”
“我猜想是的，聽說豬皮裡面有膠原蛋白，是對皮膚最好的?！?
“可是傷口太深了，我聽鄺醫(yī)生說要去大醫(yī)院做手術(shù)纔好?！?
“去大醫(yī)院？”
“咦，雪禾，你醒了？”我很快被吵醒，睜開眼看到的是琪琪的臉，她堆著笑容很歡樂，緊緊握著我的手，激動不已地說：“雪禾，我是琪琪啊，琪琪……”
“琪琪?！蔽覜]什麼力氣，體內(nèi)的麻藥還沒有完全揮發(fā)。
悠悠瞥了我一眼，其實有些關(guān)心，卻故意板著臉冷冷地說：“好了，醒來就沒事?！?
“悠悠？”我接著又打聲招呼，惹來悠悠揶揄一笑：“喲嚯，還記得我，很好，完全沒事了?！?
“雪禾，餓不餓？悠悠給你煮了一點豬皮湯。”琪琪扶著我坐起來，悠悠倒了一碗湯遞上前，我搖了搖頭，抿嘴說道：“我只想喝水。”
“好，我倒給你?！辩麋黢R上倒了杯水，我一張口便扯動傷口，猝然的劇痛將我拉回現(xiàn)實。腦中閃過一個激靈，我想起不久前所發(fā)生的悲劇，是在我身上的悲劇，我好像被帶去一間房，被逼著要伺候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就是萬惡的權(quán)哥。
可是，我記得當時他被我推倒在地上，眼前是他的驚愕還有鮮血，紅彤彤的血液從我臉頰上流出來，整個房間裡充斥著難聞的血腥味。
琪琪轉(zhuǎn)身看到我，哀憐的眼神刺痛我的傷口，我撫了撫右臉頰，摸不到自己的臉，摸到的只是包紮的繃帶。我想起來了，我當時將水果刀掉轉(zhuǎn)方向?qū)χ约?，在?quán)哥撲上來之前，我用力地推開他，與此同時右手朝著自己右臉頰狠狠地劃下去。
我一哭，臉上肌肉會不由自主地抽搐，這樣的抽搐很容易扯動傷口，右臉撕裂般的痛讓我越來越絕望。我究竟做了什麼，我居然狠心地毀掉自己的容顏，這是父母賜給我的最寶貴的東西，我就這樣毀掉了。
“雪禾?！辩麋饕娢衣錅I，坐在牀沿拉著我的手腕，安慰地說，“現(xiàn)在醫(yī)療這麼發(fā)達，我相信傷口會治癒的?！?
“枚姨不可能將雪禾送到大醫(yī)院。”悠悠很現(xiàn)實，一針見血地說。
“悠悠，都這個時候了你能不能不要落井下石。”琪琪回頭啐一口，忿忿地喝止悠悠的話。
悲傷使我清醒，或者我還能意識到，這個時候不是我悲傷的時候，擦去眼淚的我，認真地又問：“權(quán)哥呢？你們知道嗎？這一切都是權(quán)哥的詭計，他想做我第一個客人，所以欺騙了枚姨。”
“這件事枚姨非常生氣?！辩麋鼽c了點頭，嚴謹?shù)卣f，“我聽說，枚姨安排權(quán)哥去b市了，我看是有意將權(quán)哥調(diào)走。”
他離開了，這個危險的男人離開了，我稍稍鬆了一口氣，也就不覺得傷口劇痛了。
***
鏡子裡的我很不像我，白色紗布幾乎遮住我大半張臉，聽說我被安排在鄺醫(yī)生的私人住所，就是小門診的三樓，大概是方便看管我。鄺醫(y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很少笑容，看起來不太容易親近，聽琪琪說，鄺醫(yī)生和枚姨是老鄉(xiāng)，這小門診也是枚姨出資的，所以枚姨身邊的小姐妹如果有個小毛小病都會來門診看病。
她們只能得小病，大病就等著自生自滅。
“叩叩叩。”敲門的人推開門，我扭頭望去，看到鄺醫(yī)生犀利的目光打量我。
“換藥了?！编椺t(yī)生說話簡單明瞭，語氣平靜，聽不出溫度。
我坐在椅子上，她端著一些工具走到我身邊，拆紗布的時候扯到傷口，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鄺醫(yī)生多看一眼，手中力道漸漸緩下來，等到上藥的時候，我再次皺眉，咬著牙齦，嘶了一聲。
“這藥比較好，擦上去傷口癒合得比較快?！编椺t(yī)生有一句沒一搭地說起來，“看你也不過二十出頭吧。”
“嗯。”
“挺能忍的?！编椺t(yī)生換上乾淨的紗布，面無表情地說，“來我這裡看病的都是小姑娘，所以一樓太吵，給你安排三樓是爲了讓你靜心養(yǎng)傷?！?
“不是爲了方便看管我嗎？”我直截了當?shù)胤磫?，鄺醫(yī)生一怔，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看我，又問道：“不看著你，你會走嗎？”
我擡眸盯著鄺醫(yī)生，冷冷地說：“每時每刻都想離開?！?
“我看你面生，來得不久吧？”
“差不多一個月?！?
“一個月?！编椺t(yī)生走到洗手檯洗了洗手，思慮地嘀咕，“才一個月，你把你自己弄成重傷，還極有可能毀容，可見你不是一般女孩?！?
“有什麼一般不一般，如果不一般，我就從這裡飛出去?！?
鄺醫(yī)生擦手後轉(zhuǎn)過來對著我又說：“我來這裡有好些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你這麼烈的女孩，我看你還要吃不少苦頭?！?
我別過臉，不服氣地說：“吃多少苦頭我都不在乎，我不會自殺，因爲我要活著走出去，但是我也不會屈服他們，因爲我有我自己的尊嚴?！?
“這道傷疤會留在你臉上，影響你的生意，你一定會想，如果自己不能幫枚姨賺錢，那麼她就會放過你?！编椺t(yī)生意味深長地說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不但救不了自己，反而激怒了枚姨，她不會放過任何一顆棋子，即便在這裡你不能賺錢，那麼還有大把的地方等著你這樣的女孩?！?
我心一沉，蹙眉喝道：“你嚇唬我？”
鄺醫(yī)生淡淡一笑，搖著頭說：“我拿不到你身上賺來的半分錢，有什麼必要嚇唬你？我只是希望你真的能好好地活下去，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摧殘，我也會於心不忍?！?
“那琪琪呢？她根本不是心甘情願，現(xiàn)在又染了病，難道不是看著他們糟蹋一條年輕的身體？”我忿忿地質(zhì)問。
“你大概是不知道，枚姨並沒有派人看著她。”鄺醫(yī)生的話令我錯愕，接著她又說道，“琪琪隨時都可以離開，只是她離不開。”
“不可能?！蔽也铧c說出琪琪想要我?guī)叩氖虑椤?
“琪琪離開這裡根本生存不了?！编椺t(yī)生踱步說道，“除非有人帶她離開?！?
我愣住了，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鄺醫(yī)生走到我跟前，語重心長地說：“多數(shù)女孩都沒有人看管，即便身邊有個跟班，那都是爲她服務(wù)的人，並不是看著她怕她逃走。這裡的小社會就是她們賴以生存的救命草，離開這棵救命草，她們無法立足?！?
我深吸一口氣：“你爲什麼跟我說這些？”
“我擔心你這條年輕的生命被所謂的尊嚴害死在這裡。”鄺醫(yī)生正色地說，“在這裡談尊嚴就是異類，你想一想，無論是這裡的小社會還是外面的大世界，只要是異類，都會被人們殘忍地除掉?！?
“你要我屈服？”
“活著可以談尊嚴，如果命都沒了，你怎麼談尊嚴？”鄺醫(yī)生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好好想想，離開逃走自然是沒有人看管，那麼要如何做才能讓他們離開你的視線？”
鄺醫(yī)生走向門口時，我突然問道：“你支持我逃走？”
她沒有回答，我繼續(xù)又問：“爲什麼你不能幫我？”
鄺醫(yī)生猝然止步，側(cè)身說道：“在遊戲規(guī)則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妄圖改變這個位置的人會得到無法承擔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