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山腳，一月沒見的慧明還是那慈眉善目的模樣，正盤膝坐於一蒲團上。

“青蓮之主的普陀子種得如何了？”

洛驚塵苦笑，“失敗了。”

慧明還是淺淺笑著，看不出對此有什麼看法，“今日講經，青蓮之主可有興趣旁聽？”

他不是特意叫自己來聽經的嗎？

對這位有些喜歡玩高深的高僧，洛驚塵不期然的想起了戒緣，他雖跟自己接觸不多，但每次見她時，總有種似乎看透了自己的感覺，一如眼前的慧明。

“若大師不棄，青蓮確想聽聽。”

她相信慧明此舉定有深意。

“如此甚好。”慧明的笑容中多了一抹讚賞。

在他們聊著的時候，尚林已在自己身旁擺好了蒲團，洛驚塵朝慧明微微行禮之後，走上前去，學著尚林盤膝坐下。

慧明神情肅穆，一手執捻著佛珠，緩緩誦唸起來。

“……如是身相，大光普遍，無量光明。假使盡諸十方三千大千世界，碎爲微塵，一一塵中復爲十方無量世界。又復碎諸無量世界皆爲微塵，以此塵數比我身光千億萬分，未得其一。世間相者，即是無明、貪著、愛見、瞋恚、愚癡等諸煩惱，是世間相……”

慧明的聲音不疾不徐，語音不輕不重，如小河流水，緩緩的流入耳際，漫入靈臺。

洛驚塵大半沒聽懂，畢竟她上世是劍修，而這世也不過剛二十出頭，加上一路來的經歷。根本沒時間讓她靜心參悟道法，更別說是佛經了，只是不知爲何慧明誦經的聲音讓她有種心靜神寧的感覺，急於成功種出空心普陀子的煩躁、種植失敗的沮喪，在這一刻竟慢慢散去。

慧明的聲音仍緩緩唸誦：“……爲諸衆生未能見法。唯見無明、貪愛、愚癡、瞋恚、煩惱，故須說斷而得真相。若人能知煩惱性空，本無貪愛，無明永浄，無法可斷，以是當知不斷煩惱而得真相。真相無相。無相無得，無明無法，無法無斷，無斷無得，名斷煩惱。無得無斷，名得真相……”

洛驚塵靜靜的聽著，感覺進入了一種很奇怪的境界，似有什麼自心田劃過，卻又欲抓無從，一直到慧明結束，她仍是沒能弄明白這靈光爲何。

“青蓮之主可有感悟？”

對上慧明含著睿笑的眼眸，洛驚塵有些懊喪的搖搖頭。她明白慧明今日前來多半是爲了指點她，但顯然自己還真沒什麼慧根。

“如此貧僧一月後會再來給尚林他們講經，青蓮之主可繼續旁聽。”

洛驚塵看了他一會。半揖道，“多謝大師，青蓮是晚輩，大師直喚名字便可，青蓮之主之名，青蓮還當不起。”

是的。當不起，在她還沒能真的和小青心念合一。做到真正的兩體一心時，她還當不起這青蓮宿主之名。

慧明的笑眸中閃過一絲讚賞。“好，青蓮也無須菲薄，聖蓮既選了你，你便當得起這青蓮之主之名。”

小青會選自己，是因爲老祖用九顆混沌蓮子給自己重塑了肉身，它是沒得選，若是能選，它真的願意選自己這麼一個充滿了仇恨滿心殺戳的人嗎？

洛驚塵的眉宇間滿是困惑。

慧明見狀，朝尚林兩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跟著自己離開，獨留洛驚塵一人坐在蒲團上靜思。

青芒一閃，一個綠色的小身影現在在洛驚塵身旁，巴掌大的小臉，還沒完全長開的五官此時帶著憂色。

“小蓮，不管如何，小青一定會選你的。”

洛驚塵擡頭，有些意外，“小青你怎麼出來了？”

這突然出現的小女孩正是混沌青蓮的木靈，因爲洛驚塵順利結嬰，她也從幼年期進入了成長期，如今是一個十一二歲小女孩的模樣。

雖說慧明他們知道了混沌青蓮的存在，卻不知道它已結出木靈，所以小青一直隱於她丹田，沒在外人面前現過身。

拉過一個蒲團坐在她身邊，小青少年老成的看著她，“小蓮你不是一個只知道殺戮的人，也不是滿心仇恨的人，否則混沌青蓮不可能破土重生，小青也不可能出現。”

洛驚塵有些意外有些感動的看著她，原來小青是察覺到了自己的迷惑特意來開解自己的。

“可是小青，當初因爲我執意想當劍修報仇，才讓混沌青蓮五年都沒能破土重生，與寶光一戰之後，更是讓它深受打擊，差點一蹶不振，你凝結木靈之時，我又因爲沒能看破封印的真意沒能結嬰，差點連累了你，作爲混沌青蓮宿主，我本應該是與你最契合、與你最能互相促進的，但我除了一再的阻礙你的成長之外，根本幫不了你什麼。”

洛驚塵向來是驕傲自信的，但明白了洛家老祖封印的真意之後，回想與小青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她卻迷惘了。

她承認自己絕對不是什麼寬弘大量的人，別說是滅族之仇，就是有誰欺負了她的朋友她都會加倍報復回去的，這樣睚眥必報的她，真的跟萬靈之祖的混沌青蓮相配嗎？

感覺到了她的想法，小青有些急了，半跪起身子抱住她，“小蓮不是這樣子的，我剛纔說的話你還沒聽明白嗎？若是被欺負了還不還手，那小青才真的會不要你呢，混沌青蓮是萬靈之祖沒錯，小青也確是不喜歡殺戮，可是這並不代表就任由旁人欺負呀。小蓮，我是小青，是你的小青，不是什麼聖蓮不是什麼萬靈之祖，你明白嗎？”

“小青？我的小青？”

迷惘的看著一臉著急的小青，洛驚塵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好亂，這怎麼可能呢，小青是萬靈之祖混沌青蓮呀，洛家守護萬年都從沒想過將它據爲己有，在生死存亡之際，老祖把混沌蓮子全用到了自己身上，那是迫於無奈，而她又如何能就此把混沌青蓮劃爲自己的私有物。

“阿彌佗佛，癡兒，你還沒想明白？”

慧明不知何時竟回來了，看著洛驚塵，微微嘆笑，混沌青蓮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聖物，多少人想把它據爲己有，而她身爲混沌青蓮之主竟還去懷疑自己是否應獨佔，這洛家的人，有時真是正直得讓人哭笑不得。

“吾今問汝，種子壞邪，芽實生邪？種子若壞，壞則無因，無因有果，斯無是處。芽生種壞，壞則不生，壞爲生因，亦非是處。”

洛驚塵看著他，似懂非懂。

慧明笑看著她，“當知種子芽莖、枝葉花實，非生非壞，非因非果，非不因果。煩惱真相，亦復如是，非前非後，非一非異，非不一異。猶如無形，影則不生，形若未生，有影生者，當知此影不從形生。譬如麻子，麻子未壞，油則不生。壞後生者，彼種已滅，滅則無因。滅後生芽，此芽始生，生則非果，彼種滅已，有芽生者，理則不然。”

洛驚塵還是怔怔的看著他，嘴裡不斷的唸叨著，“非生非壞，非因非果，非不因果……無形，影則不生……滅後生芽，此芽始生……”

“非一非異，非不一異……”

念著念著，洛驚塵腦子裡啪的一下，之前聽經時混混沌沌的感覺一下子清晰了。

沒錯，是她的小青，從老祖用九顆混沌蓮子給自己重塑肉身開始，小青就是她的了，混沌青蓮不再是洛家守護仙植，而是她洛驚塵的本命靈植，她生它生，她死它死。

小青是混沌青蓮，但同時也是她洛驚塵的本命靈植，上古的混沌青蓮是萬靈之祖，息養萬靈，但現在的混沌青蓮是洛驚塵的混沌青蓮，小青不喜殺戳，自己又何嘗喜歡，但像小青說的總不能人家欺負了還不手。

有因方有果，自己會動手，是因爲那些人先動了歪念，一如自己要殺守藏那些人，是因爲他們先滅了洛氏一族，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是守藏那些人自己種下的因，自然就應承受相應的果。

原本迷惘的眼睛慢慢變得清亮，四周的靈氣猛然朝洛驚塵撲來。

慧明有些意外，續而嘆笑搖頭，不愧是那人的女兒，這悟性這資質皆非常人可比呀，一番感悟竟就此突破了。

洛驚塵的感悟和突破，最高興的莫過於小青了，小蓮終是想明白了，如此以後她就不會老是擔心會影響到自己、老會去想自己到底跟著她合不合適的傻問題了。

待洛驚塵再次睜開眼睛，已是三天後的事情了，修爲直接突破到了元嬰中期，這在靈隱界來說仍是墊底的存在，但以她的年齡和再次晉級的時間，卻仍是極爲妖孽的。

發現自己突破之後，洛驚塵首先做的，便是朝著替她護了三天法的慧明深深一揖，“多謝大師。”

慧明淺笑受了她這禮，等她起身了方道，“恭喜青蓮了，不知青蓮可還有興趣去種晉陀子。”

洛驚塵淡然輕笑，“青蓮還沒學會種普陀子，又如何能半途而廢。”

她雖想明白了，但心境還不穩，種普陀子正好能幫她穩定心境，又豈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