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皎月,點亮了漆黑的夜。玄武壇小屋內(nèi)的蠟燭還燃著,窗紙上,映著一個纖瘦的身形,佝僂著背。
桌子上,放了一個碗。碗中盛著半碗水,燭光一晃,撲簌簌的藥粉如灰塵般地落入了那碗清水中。桌旁的女子直起腰來,端起碗,一股腦地喝了下去,然後吐了一口長氣,扶著椅背緩緩坐了下來。
門沒有關(guān)好,被風(fēng)吹開了。女子起身去關(guān)門,卻看見門外站著個男人。
“進(jìn)來吧?!甭浠ㄞD(zhuǎn)身,坐回到椅子上。
“你怎麼現(xiàn)在才吃解藥?”男人進(jìn)了屋,冷銳的目光立時盯到了桌上的碗。
“我剛醒,見到桌子上放著解藥,便吃了?!甭浠ǖ穆曇袈犉饋碛袣鉄o力,她的確很虛弱,被那天神魔釘?shù)亩菊垓v了一個下午,即便是昏迷了,體內(nèi)的毒仍在昏迷中發(fā)作著。
“他人呢?他不是該來陪著你、照顧你的麼?”
落花癡然一笑:“那個冰人始終是不會在乎我的。”
“其實,我倒覺得這次你收穫不小,他在崖上的表現(xiàn),似乎是對你動了真情?!?
“不,我不敢再奢望那個冰人的施捨?!甭浠ㄎ嬷珙^的傷,恨恨地道:“這次我已經(jīng)明白了,他從來沒有愛過我,從來沒有把我當(dāng)過妻子,雖然我也不愛他。”
“那……他對琳兒呢?”男人頓了一下,終於道出了此行的目的,他緊張他妻子和夜裡歡的事情。
落花直視著楊樂天,冷然道:“他說……我不配和琳兒相提並論!”
一字一字地在落花的皓齒間咬出來,直看得楊樂天神智一恍,便如突然被毒蜂蟄了一口,疼得鑽心。他咬著牙,試圖再一次確認(rèn),“夜裡歡真的這麼說?”
落花點頭:“對,一字不漏。”
“唰”地一聲,玄魂劍彷彿感受到了主人的憤怒,出鞘一寸。寒凜凜的白光猛然射到了落花的嬌顏上,令她差一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
壓著怒氣,楊樂天默不作聲,回手扣上了玄魂劍——夜裡歡,難怪你自己有妻不愛,倒是對別人的老婆情有獨鍾!我真不想相信這是真的,可是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琳兒在你心裡竟有著比自己妻子還高的地位?都怪我當(dāng)年一時糊塗,將琳兒錯付了於你,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
此時的楊樂天和他身後的劍一樣,將怒氣隱藏在堅硬的劍鞘中。他儘管面冷如水,內(nèi)心卻是火熱,那裡面的確積著一團火,好像隨時都會從那張冷肅的臉上爆發(fā)出來。
落花不敢擡頭去看積怒之下的楊樂天,只盯著碗裡那些黢黑的藥渣,嘆息:“人活得就是這麼糊塗,明明相愛的人卻不能在一起,結(jié)爲(wèi)夫妻的也不一定是真愛。楊樂天,你其實是幸運的,你可以和所愛的人雙宿雙棲。”
自嘲地一笑,楊樂天搖了搖頭,將一個藍(lán)布包袱砰然放在了桌上,坐在落花對面。他努力平定心神,許久的沉默之後,忽然問:“你還愛飛鳥麼?”
“愛,我很肯定?!甭浠偷醚銎痤^,兩道柳眉間的距離陡然拉近,“但是這個字、這種感情,到了今時今日還有用麼?還能挽回麼?我都把他的心都傷透了……”
見落花失落的樣子,楊樂天漠然道:“我可以幫你勸勸他?!?
“你願意幫我?”落花的眼中陡然一閃。
也許女人的心思就是如此複雜,她既不捨得放棄夜裡歡,這個時而令她感到溫暖的男人,想依靠、想征服,又對飛鳥的感情萬難放下。因爲(wèi)落花騙不了自己的心,一想到飛鳥她的心就會痛,她知道那是深愛。
“嗯,我?guī)湍阋彩菭?wèi)了兄弟,飛鳥心裡有你,我知道?!鳖D了頓,楊樂天的手摩挲著那個藍(lán)布包袱,“再者說,這次你爲(wèi)了幫我探夜裡歡的口風(fēng),差點兒送了命去,我不想欠了你的?!?
“可是你救了我,我卻沒有向著你說話,還幫著夜裡歡說了那些不中聽的話?!甭浠家惶?,一手搭上桌沿,眼睛已然盯上了那個藍(lán)布包袱——看樣子,包袱裡面的,應(yīng)該是個長方形的東西,難道會是……
楊樂天一擺手,“那些話根本就是夜裡歡心裡想的,你只不過替他說出來而已。我明白,你維護(hù)他,無非是爲(wèi)了自己。況且,教主之位由誰來做,又豈是你一個女人可以左右的?教主一事,你不用爲(wèi)我操心,只需幫我查清楚夜裡歡和琳兒究竟有沒有什麼事情便可?!?
“好,我會盡力而爲(wèi)。不過,你要記得答應(yīng)過我的事情。”落花唯恐楊樂天忘了那個承諾,連忙再次提醒。的確那個承諾關(guān)乎她的命運,令她時刻提心吊膽。
“不會忘記,放心?!睏顦诽煳⑽⒁恍?,將桌上的藍(lán)布包袱推向落花,“你看,我足夠誠意了,包袱裡面有你想要的東西。”
迫不及待地,落花打開了包袱上的布結(jié)。包袱打開,她的心也跟著飛出來了,愕然看著包袱裡的東西,又從懷中拿出了一張紙,翻開來看。
看著包袱裡的東西,落花一邊和紙上比對,一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對,就是它!”
楊樂天伸手將紙要過來,看了看上面的圖畫,所繪的乃是一個長方形的匣子,寬窄高低都在旁有詳細(xì)標(biāo)註。
“一個簡單的匣子,也能畫得這般精緻,栩栩如生,柳飛揚倒是有才?!睏顦诽禳c了點頭,將紙壓在掌心,按在桌上推了回去。
“你怎麼知道,我急需此物解圍?”落花收起那張紙,雙目放光,包袱中的紅木匣子,正是前幾日吳陰天飛鴿傳書,逼落花在七日內(nèi)取回之物。
“我當(dāng)然知道?!睏顦诽炱鹕?,踱了兩步,“柳飛揚在玉府失了匣子,又猜到匣子落入了我手,回去後一定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之後他就會去找鬼面,而你是吳陰天安插在天神教的眼線,吳陰天不來找你還能找誰。”
紅彤彤的燭影下,一雙白玉似的手撫上了紅木的蓋子,輕輕撥動著蓋子下面那把銅光閃閃的小鎖。
“別動!”彷彿被燙著一般,楊樂天突然伸掌,一把打掉了落花撥動小鎖的手,“這鎖你碰不得。我警告你,若是不想有性命之憂,最好別看裡面的東西。”
“爲(wèi)什麼?”嚇了一跳,落花驚惶而疑惑地看著他——那個男人的眼睛裡透出了冷酷的寒意,彷彿是這匣子裡面藏著什麼殺人的怪物。
“同時也轉(zhuǎn)告你的主人,他若看了,柳飛揚必將殺他!”楊樂天危險地瞪大了眼睛,那漆黑的眸子透出了令人窒息的壓迫力,仿若冥君的瞳。
捧著手,落花的驚懼地站了起來,她不僅不敢再去碰那匣子,足下也向後退了幾步,站定在牆角。
這個人,今後一定會是魔主!只要是楊樂天想做天神教的教主,一定無人可阻。我真是愚不可及,還想憑著那些藉口,妄圖螳臂當(dāng)車……太傻了,我真是太傻了……
落花不敢妄言,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嗯,我會轉(zhuǎn)告吳陰天?!?
“好。”楊樂天收了神光,踏出門前補了一句,“我這幾日,要出門一趟,幫我看著他們?!?
“我會的?!睕]有關(guān)門,落花不自覺得走到門口,目送著這個男人消失在夜色中。
他來過,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那個匣子裡面,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落花整夜不敢吹熄蠟燭,似乎看到了那匣子在燭光下跳動,裡面有什麼活的東西在衝撞著那把亮閃閃的銅鎖……
“義弟,你想不想回?zé)o名山莊?”
神魔之巔,山風(fēng)習(xí)習(xí),幾場暴雨過後,天氣忽然轉(zhuǎn)涼。楊樂天望著雲(yún)淡風(fēng)輕的天空,猛然回頭,詢問著身後的義弟,這一句同樣問得雲(yún)淡風(fēng)輕。
“我……”飛鳥遲疑一下,負(fù)手看著楊樂天所望的那片天,“我回去做什麼,還不如跟著大哥闖蕩江湖。”
“可是,那裡還有你惦念的人,你的妹妹吳雨燕,還有你那可愛的小外甥?!?
“雨燕?”飛鳥笑了笑,“她有江武興照顧,我很放心?!?
這時,楊樂天擡手一指,在那稀薄的白雲(yún)間,有幾朵雲(yún)彩極爲(wèi)緊密的合攏在了一起,“你看那裡!”
“怎麼?”飛鳥的眼光追看楊樂天手指的方向。
楊樂天神情凝重,“那朵雲(yún)彩的顏色甚重,又快要下雨了?!?
“秋天快到了啊,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一層棉?!憋w鳥語氣輕鬆,看得出,他今日心情極佳。能和大哥一起闖蕩江湖,做一番事業(yè),那是飛鳥目前最大的心願。
楊樂天搖頭,“天朗氣清的天空,突然烏雲(yún)密佈,並不是個好兆頭?!?
“大哥,有什麼問題,你想說什麼?”飛鳥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爲(wèi)什麼大哥今日說話總是顛三倒四,轉(zhuǎn)著圈子。
楊樂天垂下眼瞼,忽然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
我這麼做也是爲(wèi)了他好,不能讓義弟再陪我冒險了,上次大漠之行幾乎害得他丟掉性命——楊樂天沉默了一陣,終於說服了自己,細(xì)聲細(xì)語地提醒:“你難道……就不擔(dān)心,這次我們得罪了柳飛揚,他會找上你的家人麼?”
聽楊樂天這麼一說,飛鳥心裡驟沉,“應(yīng)該不會吧,柳飛揚的把柄在我們手上,他找妹妹做什麼?”
“他可以脅迫你妹妹,逼你交出那木匣的?!睏顦诽焯崾局?,從牙縫中汲了一口冷氣。
飛鳥臉色大變,“幸好大哥及時提醒,我竟沒有想到這一步?!?
楊樂天拍拍飛鳥的手臂,“不如大哥陪你回去看看,心裡也好落個踏實?!?
“好,我回去收拾幾件衣服,這就啓程?!憋w鳥頓時失了觀賞風(fēng)景的閒情逸致,一想到剛剛楊樂天所說,就緊張得全身發(fā)抖。
在吳家,飛鳥最爲(wèi)疼愛雨燕這個妹妹,從小就處處關(guān)心,事事保護(hù),生怕妹妹有半點磕碰,此次萬一被柳飛揚抓了,後果真是不堪設(shè)想……他可是親身體驗了柳飛揚的那些鐵血手段,那些殘忍的刑罰,妹妹又如何經(jīng)受得住……
楊樂天瞄了一眼那片浮動的雲(yún)團,隱約聽到悶雷隆隆之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他心頭一沉,似乎被那悶雷擊中——但願江武興一家三口不會真的出事,否則我楊樂天真要自封個烏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