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金浩出言挑釁之時,趙老夫子已經到了學堂外面。沒想到張煥竟然大異於往日,爭吵中竟然佔了上風。張煥平時學業雖然努力,成績也不錯,不過對於別人的羞辱挑釁,基本上都是逆來順受,趙老夫子也時常恨其不爭。因此見張煥言辭犀利,一時好奇心起,也就駐足靜聽。
聽到那句‘莫欺少年窮’,趙老夫子頗有些感同身受,一時浮想聯翩。直到裡面吵鬧起來,老夫子才趕緊進來控制住局面,不過卻對張煥多了一份關注。如今宣佈了曹憲的事情之後,衆人大都滿面通紅,激動不已,唯有張煥,仍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老夫子暗歎一聲,換了自己怕也不能做到如此淡然吧?對張煥更多了一層好感,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其實老夫子高看張煥了。
張煥雖然融合了很多記憶,不過對於曹憲舉辦文會的重要性,還是有些迷糊的。至於那副淡然,只是本性使然罷了。
張煥前世也就是個小科長,有些小資情調,平時就愛好詩詞書畫,也能很喜歡古箏,不過水平很一般,而這些愛好都能很好地鍛鍊心境。張煥對宋徽宗的瘦金體,更是深的其中三味,多次獲得市裡比賽的書法大獎。除此之外,張煥還練過幾年泰拳,因此今日才能輕易打到張燦的手下。
“曹大夫雖爲儒學大家,卻甚喜詩詞,因此今日考覈以詩詞爲主,經義爲次。”老夫子見學堂安靜下來,捻鬚說道。
“請夫子訓示……”
趙老夫子輕咳一聲道:“子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何意?”
這是論語裡最常見的句子,幾乎無人不知。
當下那金浩搶先道:“此出自論語,意思是說時間像流水一般飛逝,不分日夜。聖人此言是教誨我們抓緊時間,不可浪費光陰。”
趙老夫子微微點點頭。
雖然是最簡單的,金浩仍舊覺得出了風頭,得意洋洋四處一拱手,斜著眼瞪了張煥一眼,大咧咧地坐下。
趙老夫子一皺眉頭,自己都沒示意,這金浩竟然就坐下了?心中有些不悅:“剛纔老夫也說了,今日詩詞爲主。各位學子,就用聖人此言,做一首妥帖的詩來吧。金浩,你既然率先回答,可能做一首來?”
金浩仗著父親權勢,進了縣學也是三天打魚倆天曬網,最簡單的論語還知道一些,至於作詩?這輩子怕是還沒做過。見衆人都看著自己,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斂,硬著頭皮又站了起來,憋了半天卻憋不出一個字來,那張臉紅的雞冠一樣。
衆人見他片刻前還趾高氣揚,如今又是這般摸樣,都暗暗偷笑。唯有張煥,見到金浩站立不安,一臉尷尬,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金浩正憋得難受,聽到笑聲回頭一看,怒道:“張煥,你敢笑話我?我做不出,難道你就做得出了?”
張煥淡然道:“若是我做得出,你待怎樣?”
金浩脫口而出:“若是你做得出好詩,我輸十貫錢給你!”
張煥微微一笑:“這可是你說的。”
金浩怒道:“難道我還在乎十貫錢不成?”
趙老夫子心頭暗笑,這金浩也真是個草包,輸了要輸十貫錢,卻沒說贏了該如何。即使張煥做不出,也沒什麼損失。雖然向日張煥也沒做過詩詞,不過趙老夫子心裡卻對張煥有一絲絲莫名的期待。
張煥起身,輕彈衣衫,對趙老夫子一禮,這才沉聲吟道:“讀書不覺春已深,一寸光陰一寸金……”
這倆句一出,趙老夫子眼睛一亮,捻鬚點頭。曹巖握緊拳頭,最爲緊張,其他學子們也被驚了一跳,暗自吟哦。
金浩見張煥吟出這倆句後停了下來,還以爲他做不出下句,嗤笑道:“張煥,做不出來就認輸吧!”
張煥擡頭看看牆外瓊花樹上的蜂蝶,接到:“若非蜂蝶來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尋。”
趙老夫子當先道:“好個‘一寸光陰一寸金’!這句話完美的詮釋了聖人之言啊。末尾又點出了‘周情孔思’,不錯不錯,上佳之作啊!”
曹巖緩過神來,率先鼓掌,衆學子大多也都暗自信服,跟著鼓掌讚歎。金浩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半晌不情不願的坐下。
張煥仍舊一臉淡然,拱手一禮也坐了下來。
曹巖一臉興奮:“叔珩,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倒是小看你了。”
張煥微微一笑,內心有些慚愧。看來自己要做文壇大盜啊……
趙老夫子將這首詩暗自吟哦了幾遍,嘆息道:“張煥今日倒是令老夫大爲驚訝了。諸位學子,還有人能就此題作詩嗎?”
曹巖起身笑道:“學生願意作一首。不過叔珩那首珠玉在前,我這首隻能附驥尾了。”
張煥笑道:“曹兄客氣了,請!”
曹巖也是先對趙老夫子拱手爲禮,這才道:“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髮不和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趙老夫子頜首道:“此詩也很是不錯!倒是有勸學的意思在裡面啊。”
曹巖道:“謝夫子誇獎!”
見到曹巖出頭,有幾名優秀學子也按耐不住,各自起身作了一首,不過卻都很一般。
“老夫繼續出題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何意?”趙老夫子見無人再開口,接著提問起來。
曹巖當先道:“此出自詩經小雅,意思是遇到高山就盡情仰望,遇到大路就順利通行。”
聽得曹巖所說,許多學子都點頭應和,就連趙老夫子似乎也沒什麼不滿。張煥心裡有些奇怪,這句話似乎不是這個意思啊,難道自己弄錯了?不過依照曹巖所說,算是‘直譯’,倒也算不上錯誤。
見張煥似乎有些不以爲然,趙老夫子示意曹巖坐下,對張煥道:“張煥,你可明白了?”
張煥起身道:“學生倒是有些不同看法,還望夫子恕罪。”
“張煥,你好狂妄,竟然意圖曲解聖人之言!”金浩聞言,率先站了起來呵斥。
“是啊,這句話一直這麼解釋的,哪會有其他意思?”
“這個張煥,偶然出下風頭,就不知道自己斤兩了……”
趙老夫子眉頭一皺:“肅靜!張煥,你且將你的看法說來。”
張煥道:“學生認爲,這句話的意思是‘有高德者仰慕之,有明行者則而行之’,意思是要我們仰慕高尚的道德,跟隨光明正大的行爲。”
趙老夫子一震,竟然把鬍子揪下來幾根:“這話你從哪裡學來的?”
張煥道:“學生曾經在一本殘書上看見過,至於名字則忘記了。”
老夫子眼睛一亮:“那本殘書可還在?”
張煥一臉苦色:“學生家中貧困,碩鼠極多,那本書卻被撕碎了。”
老夫子一臉遺憾:“真是可惜!如此孤本,竟然看不到!你這番解釋,看似跑題,實質涵義更深啊。既如此,你先以品德高潔爲題,吟誦一首詩來吧。”
張煥沉吟許久,忽而擡頭看見院裡的松樹,微微一笑:“瘦石寒梅共結鄰,亭亭不改四時春。須知傲雪凌霜質,不是繁華隊裡身。”
張煥話音一落,又是一陣陣嘆息聲。衆學子心中雖然不甘,也不得不認爲這也是一首好詩,今日張煥出盡了風頭啊!
趙老夫子平時爲人方正,極少言笑,此時竟然笑道:“好個‘傲雪凌霜質’啊,這是詠鬆的吧?”
張煥微笑點頭,也不理會或妒忌,或羨慕或敬服的眼神,淡然坐下。
趙老夫子看看衆人:“諸位,也就此題,可有人做?”
此時張煥風頭盡出,衆學子雖然深知不敵,也有幾人起身作詩,所作詩詞雖然比不上張煥,倒也說得過去。有張煥珠玉在前,趙老夫子眼光自然高了不少,對幾人淡淡地勉勵了幾句。有張煥這倆首好詩在,老夫子也沒什麼心情繼續考覈了,隨意又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看看已經申時末了,就宣佈下學,自己當先走出了學堂。
張煥收拾好筆硯,和曹巖笑談幾句,也並肩走出了學堂。渾沒在意身後的金浩一臉怒氣盯著自己的背影。
曹巖的家就在江都城西,雖然張煥已經知道居住在城西的非富即貴,但是既然曹巖不說,自己也不好問。倆人走到路口道了別,曹巖自回家去,張煥本想馬上回去,忽而想起秒鶯,買了幾支糖人兒這才準備出城。
“哎喲,張大才子,這麼大了還吃糖人兒啊?”
剛走到城門口,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就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