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今日的語氣與以往大不相同了，李素明顯能感到話裡的居高臨下之意。
剛開始有點不適應(yīng)，後來李素漸漸想通了。
以往李世民主動去太平村尋訪也好，給他封爵也好，一直都很客氣，因爲李素是人才，值得一用，但凡聖明的帝王遇見人才時，態(tài)度都放得很低的，比如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午睡未醒還老老實實等在草廬外面，毫無老闆派頭，隆中對以後，沒有任何工作經(jīng)驗沒有任何社會閱歷的諸葛亮出山當了劉備的軍師，劉備對諸葛亮那叫柔情似水，體貼入微，嘴裡整天嚷嚷著“如魚得水”，還給軍師織草帽，明眼人不僅能看出基情滿滿，水乳交融的樣子，還看得出誰攻誰受……
李世民對李素也是這樣，不過站在李素的立場來說，李世民做人顯然比劉備差了一點，給李素封了官職，聘用爲員工後，以往的客氣便全然不見，李老闆的派頭漸露崢嶸，說話的語氣明顯變成了上司。
李素心理調(diào)適得很快，官場和職場事實上有許多相同之處，都是給公司辦事，都是爲老闆服務(wù)，唯一不同的是得罪老闆的後果不太一樣，職場了不起辭職走人，官場不行，人可以走，腦袋必須留下。
恭敬領(lǐng)了旨意，李素向李世民告辭，擡眼瞧瞧李世民表情很平靜，李素臨走又從碗裡拈了一塊冰扔進嘴裡。
“臣，告退……噶嘣噶嘣……”
哎呀，美滴很……
***
不得不感嘆大唐朝堂的辦事效率，李素剛走出太極宮門，便有一名官員等在門外龍首渠對岸。
官員名叫陳堂，七品的小官。以前是宣德郎，沒什麼具體的職務(wù)，算是文散官，大唐類似的文武散官不少，可以理解爲官員預(yù)備役，哪個位置有了空缺便補上。沒有空缺便領(lǐng)著朝廷的俸祿只吃飯不幹活，因爲散官太多而給朝廷國庫造成不小負擔的事，尚書省僕射房喬給李世民上過許多奏疏，李世民登基十一年裡陸續(xù)裁撤了不少。
陳堂很幸運，李世民決意設(shè)火器局後，中書省和吏部商議火器局官員人選，決定由陳堂任火器局監(jiān)丞，位列監(jiān)正和少監(jiān)之下，主管火器局內(nèi)的具體事務(wù)。
李素是火器局的監(jiān)正。單位最高領(lǐng)導，陳堂的怪異，陳堂的態(tài)度還是很端正的，恭敬朝李素施了禮，並開始彙報工作。
火器局其實早已建好，那時李世民剛剛親眼見識過震天雷的威力，而李素還在鬆州城時。李世民便下旨劃地設(shè)火器局，只是由於此物威力巨大。秘方屬於絕密，李世民不放心交給任何人打理，這個位置從一開始便是留給李素的，因爲他是發(fā)明者，能發(fā)明出此物而且很痛快上交給朝廷，李世民對他還是很放心的。
陳堂彙報工作很詳細。從裡到外，從軟件到硬件，介紹得滴水不漏，鉅細無遺。
火器局位於長安城東郊二十里外，佔地四十餘畝。不大也不小，房子都是工匠新蓋起來的，外圍駐紮著金吾衛(wèi)將士近五千人，內(nèi)部更是三五步一崗一哨，戒備森嚴之極，圍牆每隔幾步設(shè)瞭望口，箭垛和弩箭孔，任何可疑的陌生人接近火器局百步之內(nèi)，就會被金吾衛(wèi)的將士們射成篩子。
李素聽完後暗暗心驚，如此森嚴的戒備，足可見李世民對火藥這東西何等重視，若是有一天李素當官當膩了，想辭官告老還鄉(xiāng)……李世民會不會殺他滅口？
以李世民十一年前毫不猶豫對兄長和弟弟手起刀落的尿性來看……絕對有可能！
李素立馬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好好當官，儘量不招惹聖明英武的皇帝陛下。
工作彙報完，陳堂開始向李素獻殷勤，這年頭的官員還是很有廉恥心的，馬屁拍得很圓潤，絲毫不見生硬，總之就是下官一定在李監(jiān)正兼李縣子的英明領(lǐng)導下努力做好本職工作，事無鉅細一定早請示晚彙報，有困難下官上，有功勞領(lǐng)導先請，你快樂就是我快樂……
李素對陳堂的表現(xiàn)很滿意，這位監(jiān)丞長相很平凡，在這個普遍以看臉爲當官條件的大環(huán)境下，或許也是陳堂久久不得晉升授實職的原因之一。
“長安城熟嗎？”等陳堂彙報完工作，李素冷不丁問道。
陳堂楞了一下，很快答道：“下官是關(guān)中人，自小在長安城長大。”
“你帶路找家酒樓，我們先吃一頓，我請客，走你。”李素不由分說拉著陳堂便走。
…………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素上任先請下屬吃一頓。
自從被封了官爵後，李素便時刻提醒自己做人要圓潤一點，對上司也好，對下屬也好，儘量不要得罪人，誰都不知道曾經(jīng)的下屬會不會某天走了運爬上枝頭成了他的上司，這種情況前世的職場裡常有，李素不能不小心。
陳堂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眼力很活泛，二人從太極宮門口走，走到朱雀大街只有百餘步時，陳堂便從李素的穿著和後面牽的坐騎神駿程度看出李素的身家，再回思一下自己的身份，便知道讓這位頂頭上司請客大抵是什麼檔次，很快找了一家中檔的酒樓走進去。
李素頗覺意外地認真看了陳堂好幾眼。
找酒樓這件很普通的事情，怎麼做卻大有學問，太貴了上司不高興，太便宜了上司覺得掉檔次，陳堂卻做得很完美，而且表情很平靜。
叫了壺酒，幾樣肉食和拌野菜，陳堂主動給李素面前的漆耳杯倒?jié)M酒。
李素抽了抽鼻子，嗯，酒味很熟悉……
陳堂雙手端起酒杯平舉齊眉：“下官恭祝李監(jiān)正爲大唐爲陛下再立新功，請酒。”
李素不動聲色地捂住杯麪：“我年紀太小，你先來，你先來。”
“如此，下官先乾爲敬。”
在李素玩味的目光注視下，二兩的漆耳杯一口悶……
酒剛?cè)牒恚愄玫哪樕兞耍桓薄熬蒲e有毒”的模樣，猛然張大了嘴，臉孔漲得通紅，喉嚨喀喀有聲，不知是想大吼一聲“好酒”，還是想喊救命，一雙黝黑的手掌時而化拳時而化掌，最後定型爲鷹爪，不停的撓桌，撓桌……
“好喝嗎？”李素眨著無辜純潔的眼睛看著他。
陳堂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似乎想吐，又吐不出來，臉色漸漸泛紫，大口呼吸了半晌，終於勉強緩過勁來。
“好霸道的酒，早聽說長安最近盛行所謂的五步倒，下官一直無緣一試。今日嘗之，果然是五步倒，李監(jiān)正海涵，下官剛剛失態(tài)了……”陳堂看著表情很平靜的李素，漸漸露出疑惑的模樣：“看李監(jiān)正的樣子，似乎喝過此酒？”
李素老實承認：“喝過。”
陳堂頓時露出很幽怨的模樣，目光譴責地看著他，喝過你剛剛不提醒我？
李素這時才把漆耳杯湊近嘴邊，小心地啜了一小口，齜牙咧嘴半天，長長呼口氣。
“此酒我不但喝過，而且……”李素眉目不擡地道：“……而且，這酒本就是我親手釀造出來的。”
陳堂：“…………”
李素繼續(xù)無辜地眨著眼：“好喝嗎？”
“……好喝。”
矮腳桌上大半壇五步倒往陳堂身前一劃拉，李素笑道：“全都給你喝了。”
“啊？下官……這，李監(jiān)正喝什麼？”
再次擺出不勝涼風般柔弱的造型，李素嘆道：“我年紀這麼小，當然喝醪糟，店夥計，來碗醪糟！”
…………
…………
酒過三巡，陳堂臉色已紅得像關(guān)公了，但神智還很清醒。
李素剛纔無聲坑了陳堂一次，這一記下馬威很有效果，陳堂的神情愈發(fā)恭敬了。
“陛下當初設(shè)火器局時便說過，火器局自是以研製火器爲主，不僅僅是震天雷，將來我大唐關(guān)中精銳攻城破寨，平原交鋒都要用上火器，所以必須製出適合攻城的，適合平原戰(zhàn)的，適合騎兵用的，還有適合步卒用的等等諸多火器……”陳堂看著李素，接著道：“上月建好火器局，陛下親自指派了百餘名工匠，連同家眷都搬進了火器局旁的營房內(nèi)，不準隨意與外人接觸，包括外面駐守的五千金吾衛(wèi)將士在內(nèi)，大家只等李監(jiān)正上任了。”
李素奇道：“爲何非要等我上任？你們可以自行研製啊，說實話，我也只會造震天雷而已。”
陳堂苦笑道：“火器局上下百餘口……並無一人知曉火藥秘方，陛下說過，火藥秘方只在李監(jiān)正一人手裡，任何人若敢探問，必究其罪，沒有火藥，下官如何研製火器？”
李素明白了。
火器只是功用不同，但最關(guān)鍵的技術(shù)數(shù)據(jù)，卻是火藥秘方，硝石木炭硫磺三樣東西的搭配比例是核心的絕密的數(shù)據(jù)，李世民絕不會讓它人盡皆知，人無我有才是王牌殺器，軍民都知道了，鄰國都知道了，還算得什麼殺器？(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