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靈掩嘴大笑,眼睛彎成一條細縫,蓋住黑黑的眼珠子,頻頻點頭說:“是的是的,沒準到那時我就可以跟萊科寧、阿隆索賽一場了。”
我問:“萊科寧和阿隆索是誰?我只知道舒馬赫。”
靈靈取笑我:“老土,什麼時代了,f1賽車就一個舒馬赫嗎?”
我撓著頭皮,說:“我又不看f1,管他什麼時代。”
我做的很隱蔽,我的笑容把握得也很好,很有分寸,我絲毫沒有透露我要去哪裡的意圖,我在享受這片刻之中的快樂情緒。
那一天,我送靈靈在家門口時,柳慧慧已在等她,我最後抱了一次靈靈。她有些重了,比我想象中要重,可能不知不覺就長大了。我沒把她抱好,抱得姿態(tài)不太對,兩人差點摔倒在地上,惹得柳慧慧在一旁捂住嘴哈哈大笑。我又重新再抱了靈靈一遍,努力把她抱得離了地面,並旋轉(zhuǎn)了一圈,像老田當初抱她那樣,我還願意把她當成一個小孩子,小丫頭。我在她額頭上親吻了一口,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上,眼睛裡出現(xiàn)了一片委屈。我說:“怎麼了,想哭了,你從來都沒哭過啊。”
她說:“不要你親我。”
我說:“怕什麼,你纔多大啊。”
她說:“不是怕,是心裡難過。”
我笑道:“那就哭一場給我看看。”
她紅著眼圈,說:“是啊,我現(xiàn)在特想哭一回了。”
我樂呵呵地盯著她看,說:“哭吧,哭吧,讓我瞧瞧……”
靈靈卻笑了,將我摟得很緊,說:“不哭了,你想羞死我啊。”
臨走時我去靈靈臥室裡瞄了幾眼,在桌子上的一個相框裡取出了一張她的小照片,然後夾在了錢包裡。靈靈問我拿這個幹什麼,我說:“明天是清明節(jié)了,哥哥要去回一趟老家,還要去給叮叮上柱香,順便拿你的照片給他看看。你放心,我會拿回來的。”
靈靈“哦”了一聲,說:“我也跟你一塊去好嗎?”
我說:“不用,你還是抓緊學習吧。”
靈靈說:“可是我想去啊。”
我瞪起眼睛說:“那種場合對小孩子不好,陰深深的。”
靈靈沒再吭聲,送我在門口看著我將車子起動。我回了一下頭,笑得有點悲壯的感覺,我起動了車子,車子慢慢遠去時,我見靈靈還一直站著在門口,不斷用手掠拭被風吹著的長髮。我突然覺得她可能猜得到我要去哪兒了,只是心照不宣,沒有點破。
我關(guān)上車窗玻璃,收回目光,打開了音響,放了一首歌曲,是許巍的《旅行》。這首歌充滿了孤獨,也充滿了旅行時一種未知的傷感。我非常喜歡這首歌裡的意境,經(jīng)常在開車遠行的時候聽它,並感知著這種孤獨的漫延帶給我微微的傷痛。
這個城市在慢慢變得繁華,變得漂亮,但也變得生疏。寬闊的街道乾淨得找不著一點紙屑和垃圾。路面在我的車輪下緩緩後移,不知會滑過多少路程,需要多少時日。遠處的地平線在向我逐漸靠攏,但始終都靠近不了,也始終沒有盡頭。就像一個妙齡女孩子,用柔美的身體曲線在我的前面展示,並做著引誘的姿態(tài);更像一個穿著美麗婚紗的新娘子,向我不斷招手呼喚。我跟著歌曲在哼唱,嘴裡銜著一支香菸,手裡抓著的是美麗的方向盤,兩邊的風景掠過眼角,車子在我的控制下穿行在這個城市裡一條條馬路的中間,輕快順暢地沿著城市的溫柔臂彎迅速前進,再前進……
三個月後,我聽到韓舟再次結(jié)婚了,結(jié)婚的男人就是歐陽,這個男人目前是韓舟最好的結(jié)婚對象。那天我已經(jīng)呆在了監(jiān)獄裡,這個消息是表姐同表姐夫來探監(jiān)時告訴我的。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笑得很古怪,喉嚨裡咯咯了一陣,像一隻鴿子在清理嗓子。我從心裡爲韓舟祝福了一番,同時也有點小小的吃醋。那天夜裡我情緒大發(fā),無事生非地跟一個管理員吵了一架,還同一個犯人打了一架,把他打得鼻青臉腫,鮮血直流。監(jiān)獄領(lǐng)導把我叫過去狠狠批了一頓,還做了一次處分,問我因爲什麼事要打人。我說沒有什麼事,就是聽不慣他的笑聲,一看就知道是惡貫滿盈的人,都來這裡了還不好好改造,拽什麼拽啊。
監(jiān)獄領(lǐng)導差點樂了,不過立刻嚴肅地教育我,要團結(jié)互愛,共同改造思想。我向領(lǐng)導鞠了躬,道了歉,寫了保證悔過書,對他的嚴厲教誨並沒有什麼特別地不舒服。在睡覺之前把這事拋到了九霄雲(yún)外。
監(jiān)獄裡的夜晚過份清靜了,我不得不努力去調(diào)整睡覺的“時差”。於是沒事時我就在心底體會著反覆的人生“起落”,所有的心思藏在這間狹小的屋子裡,逐漸減弱,所有的**也變得輕淡漠然。
窗外的月光躲在聳立的樓肩後,隱藏起了她溫柔多情的面容。這個城市的外面繼續(xù)著它的繁華,可能也會變得更加簡單了。少了我們這些雜質(zhì)人兒的存在,應(yīng)該平靜了許多。我睡不著時就去看窗口,看大院高牆,看牆縫隙裡那遙遠的風景線,看天空在縫隙裡變成了一條細細的飄帶,在眼角的餘光下留著淺淺的痕跡!
我沒有像其他犯人那樣長吁短嘆,怨天尤人,我似乎一直都充滿了開心,找不著一點煩惱的痕跡,讓同室的人疑惑不已,又萬分羨慕。我依然沒事的時候就哼唱歌曲,哼唱以前記憶裡一切可以想起來哼唱的音樂,儘管五音不全,時常跑調(diào),但我哼得很盡興,也很快樂,我在等待著出獄的那一天。
三個月後的這一天,就在我同一個犯人打完架後,我聽到監(jiān)獄裡又來了一個新犯人。據(jù)說那天他正挎著一隻擦皮鞋的箱子從外面走進一條弄堂,剛要進屋子時,就被一夥人給逮到了。那夥人是從一輛豪華的轎車上竄下來的,個個穿著考究,氣度不凡,像是一位大人物的手下。只是他們會對一個擦皮鞋的感興趣,這讓我感覺有些荒謬。
我使勁跟其他犯人打聽這個人的消息,甚至花掉了我兩包煙的乾糧。我對這個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認識**,暗暗希望有幸與他關(guān)在同一間獄室,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基於在這個異樣空間裡的寂靜,我多少無法完全適應(yīng)。猶如一隻習慣了浮躁的麻雀一下子關(guān)進了籠子,除了要忍耐住脾氣,便只有期待能聽到從外界傳來的新鮮故事。
聽說這個人被暴打的時候也發(fā)出了強烈地反擊。他怒吼著用刀捅傷了兩個人,瀟灑地割掉了一個人的耳朵,殘忍地挑斷了幾隻手的動脈!若不是有路人報了警,警察及時趕去了制止,他還在那兒瞪著紅眼揮刀做著一副狂暴的姿勢……
後來又聽同室說,這個人不久就變得癡癡呆呆了,在監(jiān)獄裡誰也不搭理,只是每天望著車間後面的那堵高高的院牆念念叨叨的,像個巫師唸咒語,更像個神志不清的瘋子。牆的背後是一條舊弄堂,弄堂窄長彎曲,裡面只剩下了幾顆歪歪斜斜的大樹呆著,所有的老房子早就沒有人住了,因爲這裡已被定爲了拆遷地帶。
隆隆的機器聲開始徹夜不休,從牆外邊滲透過來鑽入耳朵。有一輛挖掘機正在把弄堂裡一排排的舊房子推倒,這裡很快變成了一片廢墟,一個建築工地。監(jiān)獄這邊的平靜已經(jīng)被打碎,犯人們都很煩燥不安,有的吵架,有的鬥氣,也有的在悄悄發(fā)著愣兒。我想象著在噪音裡不久後將築造的又一幢高樓,想象那堵牆上端的最後一縷照耀過來的陽光,也要被這幢拔地而起的大樓掩蓋掉。
在一棟倒塌的屋子面前,有幾個施工人員正聚在一塊歇腳抽菸,一邊看著那些搬運工把一根根木椽柱子擡上一輛大卡車上。一個瘦瘦的漢子躡手躡腳爬上一堆碎磚破瓦上,扒開幾根大木頭,撿出了一隻佈滿灰塵的木箱子。箱子被他放在了地上,有個人找來了一把尖利的鐵器,上去用力把它撬開了,從裡面拎起了一個大紙袋子……
這個城市又要變得更美麗了,像一個純情少女裹上旗袍要變成一個成熟少婦;又像一隻大竹筍剝落了老去的外皮露出鮮嫩的色彩。它的混沌之色掩蓋在鋼筋混凝土中,一切舊的狀態(tài)都在消失與改變,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更寬闊的街道,頂上是更明亮的天空。它不會因爲某個人的命運而停止變幻的步伐,它每一個地方都新陳代謝般的重複著那些興建、拆毀、再興建的輪迴,永無止盡!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