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孫菁與我達成協議。
她與靈靈見面的時間被我安排在了一個週末,因爲我答應了孫菁某些不合理的要求(無論什麼要求,那一刻我都答應),她也就答應了我讓她與靈靈相認的要求。我甚至想到了在我再次擁有自由的時候,孫菁恐怕對我現在的承諾早已淡忘了。
我不再擔心承諾,有時承諾也會因爲時間的漫長而失效的。就像曾經的韓舟對我作出的愛情承諾;就像老田在這個圈子時,讓大家許下不會背叛的承諾;就像鄭重陽與候渚完美合作的承諾……
週末那天,柳慧慧帶幾個姐妹來做託。爲了讓這一情景變得更真實更有效果一點,我還導演了幾遍她們。靈靈是個聰慧的人,要想同她鬥智難度很大。那天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帶著靈靈驅車環繞了一圈這個城市,來到街心廣場時,我對靈靈說:“想不想見你媽媽?”
靈靈說:“想啊。”
我笑著說:“你媽媽也想見你了。”
靈靈的眼睛閃了閃,我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她才怯怯地說:“是真的嗎?”
我說:“是真的,她前段時間出國了,這幾天纔回來辦個事。”
靈靈說:“那她在哪兒呢?”
我向廣場側角的一個花壇指了一下,說:“她就在那兒等你,你去吧。”
我拉開了車門,靈靈卻遲遲不肯下車,我用微笑的眼光鼓勵著她。這時立在遠處的孫菁已緩緩走了過來,穿得雍容華貴的樣子,臉上帶著母性的笑容。我把靈靈拉下車,向孫菁大聲打了個招呼,說:“在這兒呢,我們來了。”
孫菁也說:“你們來了。”
我說:“是啊,我把靈靈給你帶來了。”
孫菁便向靈靈招一招手,喊道:“過來呀,你過來呀。”
靈靈看看我,又看看孫菁,然後飛奔過去,像一隻脫兔似的撲入孫菁的懷裡……
那一刻,我悄悄走開了,我不想看那一幕的感動。就像許多年前韓舟離開我去讀警校一樣,我也不願意表現出脆弱的一面。我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會有柳慧慧去弄好,柳慧慧也變成熟多了,她帶的那幾個女孩子會很完美地客串好每個細節。我只是爲沒能當面看到靈靈哭泣一次而覺得有些遺憾。因爲我從來沒見她哭過。
我去監獄看了一下王欽。
王欽長胖了,胖得不像原來那個精明的王欽了。他的眼睛變得有些呆滯、刻板,沒有了以前幹練幽默的形象,少去了那些搜腸刮肚的構思,或許讓他清靜了不少。
我告訴了王欽最近所發生的事件,一件一件地說,添加了許多我個人的英雄主義,還說不久後我可能會與他做伴。
我省略掉了老田假死的事,有兩個我不想說的原因。一是不想讓王欽覺得傷感,失去對我們四個人當初聚在一起的完美遐想。再一個就是,要是說到了老田假死,自然就要把那張卡的事給抖露出來。那張卡的錢雖然我沒有用,但至少我是隱瞞了他與叮叮,我也有私心。就像法律上說的,這是性質的問題。
王欽聽完那些故事後,露出了滿意的笑,眼睛閃了一閃,又讓我覺得他的那些呆滯都是假的。他開了個玩笑說:“不可能吧,你要是進來了,我們倆個加一起,整座監獄還不被我們給鬧得天翻地覆。”
我嘿嘿一樂,說:“別裝了,你心裡早巴之不得呢,好好等著我吧。”
王欽讓我猜了一件事,他說:“你知不知道誰來看過我了?”
我想也沒想就說:“是你老婆嗎?”
王欽搖搖頭,說:“這還用猜呢,不是,你再想下。”
我凝神細想,王欽會讓我去猜,八成是有些難度的,我差點要問是不是老田,如果是的話,那就很荒唐了。我說:“我猜不出來,你直接告訴我吧。”
王欽嘿嘿笑了,說:“估計你一輩子猜不出來,是老八。”
我愣住了,老八跟我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以往也夠不上交情,他會來看望王欽,真是稀罕事。王欽說:“現在你該明白了吧,其實我能進來這兒,都是他的功勞。”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老八是被我們整過的人,他若是要報復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都已經不是什麼奇怪的問題了。王欽說,老八是來看他笑話的,走時還警告他,等他出去之後,這事還不算完。我咒罵了幾句老八,握著王欽的手說:“我哥們還怕這鳥人嗎?”
離開監獄,我回家看了一下蒼老的父親。我記不得有多久沒回家看他了,他也從來不過問我的事。他現在病退了,一個月拿著幾百塊退休金似乎也過得挺安逸。人要知足,這是建立在快樂上的一個先決條件。我進了那條老胡同裡,這裡沒有什麼變化,父親正在坐在屋子門口,同一個鄰居下象棋玩,對我的回來基本沒多大反應,只是淡淡地掃了我一眼。
我拍了拍老爸的肩膀,丟給了他一根菸,像哥們似的打了個招呼,並搶過棋盤與他下了一盤,發現他的棋還是臭得很,讓人沒勁。我從十三歲開始,他就已經下不過我了,到現在還是沒有一點進步。
在進監獄之前,我好像做了很多事,也安排好了很多事。我好久都沒有去碰紙牌了,甚至不願再去想那些賭博的場面。我的手指因爲對牌的生疏漸漸變得僵硬起來,我也不再能夠誇誇其談對那些牌桌上揮灑自如的千術。因爲有可能在想到老田時,我會把自己打擊的方寸大亂。有幾天我就開始懷疑起來,懷疑成了我暫時的一大愛好和精神寄託。我懷疑靈靈的遊戲是不是一次做夢,還沒有醒來。我懷疑鄭重陽那把槍會不會有一天對準他自己的腦袋。我懷疑生存的意義,懷疑生命的過程,懷疑與叮叮的友誼和韓舟的那些殘情舊夢。漸漸地,我就覺得像喝了一瓶二鍋頭,滿腦子的飄逸和假象,我在記憶裡一遍遍刻錄著我在結婚,在挽著韓舟的手踏青歌唱並陶醉之至。醉時的朦朧是那樣美麗,又是那樣升騰,最好不要醒,醒了就要否認一切!
幾天以後,靈靈恢復了上課,終於恢復她以往的生活。空閒時她又會來找我玩,開車打遊戲機。自從安排好了她的一切後,我感覺到了一股特爽的輕鬆,從未有過的輕鬆,在這種輕鬆中我體會著另一種舒暢的快樂。就連那些流動的空氣、散灑的陽光、變形的雲彩以及周邊的花花草草,枝枝葉葉,也一併受我心情的感染而變得分外的親切和順眼。
韓舟走了,這個曾經藏在我心裡最有份量的女人,她的影子漸漸離我遠去了。我對她所有印象中美麗的成份已開始淡薄如煙,留下來只有靈靈的白裙子花邊在我視線裡的各個角度飄動飛舞,飄成一朵朵有靈氣的花蕾兒,在無盡無息地綻放開來。
靈靈已經只會叫我一個字了:哥!我喜歡她這樣叫我,我從來沒做過什麼老大,這回我可以做一次她的老大了。多年前的那一幕,那個小女孩牽著她哥哥手走過去的情景,我讓它再重現了一次。我也牽著靈靈的手,逛商店,逛公園,逛一切能逛的地方。靈靈叫哥哥叫得很自然,一點都不拘束,也不虛僞,我們相處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溶恰,這雖然不是戀情,也不是親情,但卻是我們兩個在重生後的一種無盡的喜悅。
我答應了等靈靈學校放假以後,會陪她去很多地方玩,甚至也答應了她一起去九寨溝、西雙版納,或者去內蒙古大草原、去西藏的布達拉宮等一些著名的旅遊聖地,做一趟最最徹底的旅遊。有錢人的方便就是會讓人羨慕,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想怎樣感受大自然就能怎樣感受大自然。靈靈雖然沒有了父母親,但還是個有錢的小公主。更重要的是,此時我們能夠擁有的心情。我被洗滌了一次,甚至被洗滌了多次,所有不純物質的殘渣在這一瞬間都已經離開了我的靈魂,只剩下一縷縷清脆的笑聲盪漾在這個季節的天空下面……
靈靈說她想學開車,要開得跟我一樣棒。其實她是奉承我,她應該知道我的開車技術並不如老田的。但她的奉承讓我很受用。
我笑著說:“這很容易做到的呀,反正你學車的條件那麼具備。你只要撞壞三輛寶馬、兩輛法拉利、外加一輛勞斯萊斯後,保證誰都沒你開得棒。”小說.拯救最後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