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柳慧慧答應了去照顧靈靈。但她只答應照顧一段時間,說老跟靈靈呆在一塊,她會想起叮叮來。我說:“就你重感情,你能體會一個失去父親的難過嗎?”
柳慧慧不敢反駁,一直以來她都怕被我罵。對那次去敲碎玻璃窗子的激烈行爲,她總是心有餘悸。我不想去細想柳慧慧的心情,現在只關心靈靈。我交待她說:“這可是一個特別關鍵的銜接時期,弄不好這孩子可能就毀了。”
ωωω???????c○
柳慧慧不以爲然地說:“有這麼嚴重嗎?”
我說:“要多嚴重就有多嚴重。”
柳慧慧撅著嘴,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你能不能饒過我啊,你知道我都像一個小孩,你這不爲難我嗎。我看這孩子不像是個很脆弱的人,我纔是需要別人照顧的人,她好像要比我堅強得多。”
自從叮叮死去後,柳慧慧的情緒就不好,變得像蔫蔫的只病雞,一直提不起精神,也不去哪裡玩了,整天就上網玩遊戲,找人閒聊扯西皮,跟以前在舞廳裡那個瘋瘋傻傻的她簡直判若兩人。我拍著她腦門子,問她是不是受到驚嚇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她不耐煩地打開我的手說:“不要煩我,我哪有受到驚嚇,只是覺得沒意思,做什麼都沒意思。”
我忍不住又開始罵了她一頓,像以前那樣,把她損得一無是處。這樣做的目的想惹出她的脾氣,然後會跟我對罵一場。因爲那樣的她纔像個正常的人。但即使這樣,柳慧慧也振作不起來,像一頭耳朵塞上了棉球的蠢牛,任我說什麼都無動於衷。我只得拿出老師訓學生的口氣與她講道理。我說:“姑奶奶,你這樣可不行,這樣會讓靈靈也跟著難過的。人死不能復生,要勇敢地面對以後的生活。”
柳慧慧嘲諷地說:“你好像一直也沒怎麼活得明白啊,別老教訓我了。以後的生活沒什麼意思了,當你明白有個人真正愛你的時候,你卻已失去了他。
我想笑她,她能突然對愛情感悟起來,大概母豬都能上樹了。狗改不了吃屎,此時顯出一臉迷茫的柳慧慧改變得也太大了點,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又怕她也會來點真的。我只記得她好像從來都沒喜歡過叮叮,除了瞄準叮叮口袋裡那倆錢時會說些肉麻的話,轉過身去就跟上別的男人了。也只有叮叮傻大冒似和癡迷不悟地對待她,所有的人力物力都一骨腦地栽在她身上。她現在樣子,我就是覺得她被刺激了,被鄭重陽這個惡魔暫時嚇著了。
我打擊她說:“得了吧,別在這裡兔死狐悲,我知道你根本就沒喜歡過叮叮。”
這個女人跟我上牀的時候,我斷定她沒有想過叮叮在哪兒。當她跟老田私會的時候,她更不會想過叮叮在哪兒。這個女人有太多的經歷,太多的放縱,讓我可以對她鄙視萬分。所以她臨時表現出來對叮叮的感情,不能不讓我覺得太假。
不過,這個時候我只是在心裡衝動地閃了閃念頭,沒有再說出更難聽的話。我學會了剋制,學會了忍受一下虛假。這個世界有太多人都有過虛假,遠的不說,就說釜底抽薪的老田,如果呆在監獄的王欽知道了真相,不知道他又將作出如何的感想。
這個時候柳慧慧突然哭了,先是輕輕地抽泣,慢慢就哭得越來越厲害,以至於到了一塌糊塗的地步。我起先是冷眼看著她哭,後來見她眼淚擠得沒完沒了,不由伸手抱住了她,像哄孩子似的颳了刮她的鼻子,說:“哭什麼啊,這麼大人好意思啊你,生老病死那是人生的自然規律。你若是有這份心,叮叮在九泉之後也會感激你的。”
畢竟我還有求於她,求她照顧去靈靈,因此我想學得人文一些,任何女人可能都需要哄兩下。我又說:“剛纔那些話讓你傷心了,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柳慧慧哭了一會,然後氣呼呼地盯著我,說:“你老是從門縫裡看我。”
我說:“那好,我現在從門中間看你。”
柳慧慧破啼爲笑,說:“看你個頭,你眼裡容得下誰啊。”
我指著她說:“這不挺好嗎,笑起來漂亮多了,我最不喜歡悲悲切切的。”
柳慧慧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一個人總有覺悟的時候吧。就像你們一樣,以前只知道敲詐別人,綁架人質,怎麼會想到去幫一個孩子啊。”
這話有理,我啞口了,一時半會想不到回駁的理由。人本質上的潛能與意識究竟是受外界影響更多,還是內心封閉之後自然的釋放?想到在鄭重陽的小別墅裡,我與靈靈擁抱的那一瞬間,是不是我被拯救出來了惟一的一點善良?
想起叮叮,我便覺得很對不住他,對不起在天井裡我受傷時他爲我付出的守候,對不起作爲從童年時代那麼長的一段的親密“戰友”。在那麼多的時日,在明知道叮叮喜歡柳慧慧的情況下,我還依然跟柳慧慧保持著**上的關係。叮叮說得有點對,柳慧慧受到過傷害,在她少女時代最美好時光中,她失去了對生活美好的感覺,所以她以前是在放縱自己。我沒有權力去看不起她,她可能跟我一樣也從來沒有真正進入過感情。
沒有進入感情的人,並不代表以後都不會進入,只要有一個對象,一個目標,進入便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像我喜歡韓舟一樣。
那天叮叮的死是爲了柳慧慧,如果沒有他飛身替她挨的那一槍,死的就是柳慧慧了。一個活生生的熟悉人就那樣死了,死在她的面前,並且還是爲自己而死,誰都會震動的。很大程度上柳慧慧在被震憾的同時,也觸到了她內心潛在的情感。
我把靈靈扔在柳慧慧那兒後,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我相信作爲一起從鄭重陽陰影逃脫下的共同見證人,柳慧慧不會忽略靈靈的,她們會有共同的語言或者感受。但那段日子不會長久的,靈靈還必須去上學,柳慧慧無法長期給予靈靈更多,因爲靈靈需要的並不僅僅是簡單的友誼,她更需要母愛!
我去見孫菁時,她一臉神采飛揚的表情,讓我吃驚不已。
看來候渚的死對她沒有一點影響,不能不使我覺得這女人絕情的可悲。西郊外的賭場目前已經不復存在,已經被歐陽與他的同事來了個徹底清掃。我去那兒看了下,見原先的房子已變成了一片裝璜材料加工基地,伊伊呀呀的電鋸聲、衝擊錘聲代替著原來的打牌吆喝。我掃了一眼孫菁,她臉上的笑容很自然,以往淡淡的黑眼圈都不見了,看著現在這些場面,她竟能有這樣好的心態,實在是不可思議。
我們慢慢邁著步子,沿著這個城市的古城牆行走。不知什麼時候,這裡的河沿已建成了一片旅遊之地,白條麻石做得欄桿,間隔整條過道的一座座可以歇腳的涼亭,從外地來的人多了許多,三三兩兩散步著,向著河對岸指指點點。站在這兒,眺望著一條長長的河流,河面上一艘艘從遠處漂來的船裝載著滿滿的貨物,滑過水麪平穩地駛向下游,它的身後拖出了一道成扇形的水浪,如孔雀展開的屏翼。
離開河沿,我們來到一處小山坡上,我問孫菁:“爲什麼會有這麼輕鬆的感覺,是故意要顯得無動於衷嗎?還是被壓抑住了?難道你最愛的人不在了,你也無所謂?”
她便仰望了一下四周,問我:“什麼是最愛的人?”
我想說是候渚,可又想到這個人已死了,愛不愛也就那麼回事了。我跟著她的視線周圍看了一遍,什麼也沒看到,只有遠處工地上隱隱約約的工人,他們在做事,還有敲擊的聲音慢了半拍再傳過來這裡。我說:“每個人爲了生活都在忙碌,他們多充實。”
孫菁收回目光,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一切的身外之物其實隨時可以放棄。”
我恭維她說:“你有這精神境界,還真看不出來。”
孫菁說:“我跟過幾個男人,多一個少一個也就這樣了,這就是命。”
我說:“所以候渚死了,你就開始期待下一個男人了?”
孫菁說:“當然,你也有機會了。”
我急忙說:“我還是讓給別人吧,我命裡克女人的。”
孫菁說:“我一向是個看得開的女人,就像曾經趙大禾不愛我一樣,他那麼有錢,我都可以立即捨棄,不要說候渚了。一個玩過賭博的人,就應該懂得願賭服輸。”
願賭服輸,這是人生的境界。
不能不說每個人要做到這點很難,而尤其是一個女人。鄭重陽沒做到,所以他輸得很徹底。我對孫菁的態度有點恐慌,這個女人吸收了不少男人的優點,她的大氣讓我有些微微的自卑。我也找到了她總是能保持著容貌上年輕的理由。我把話題扯到了靈靈身上,問起她答應我跟靈靈相見的事。
孫菁沒有作聲,裝著很嚴肅地說:“說真的,我要你做我的小老公。”
我瞪大了眼睛,說:“不會吧,我還想多活幾年呢。候渚剛死你就讓我置於公衆之地,他那幫剩餘的烏合之衆還不暗暗把我滅了。”
孫菁哈哈大笑,掏出一根細細長長白煙桿兒,問我要不要。我說抽不習慣她這種煙,我還是喜歡萬寶路。孫菁就自己點著了,輕輕吸了一口,想吐個菸圈,卻因風大,那煙霧快就掃蕩得無影無蹤。她又吸了一口,邊吐邊說:“虧你還是一個男人,一點霸氣都沒有,現在我可是老大,誰敢滅你我就滅他。”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什麼時候又拉上人馬了?”
孫菁說:“人馬到處都是,看你喜不喜歡再接著玩了。”一會兒臉色又一正,說:“說著玩的呢,累那麼多事沒意思,以前是候渚喜歡弄這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只是跟著玩一下。現在雞狗都沒了,我也自由清靜了,所以我想移民出國。”
看來一個人的改變會帶動一大塊人的改變,這道理是萬年不變的。
我約孫菁一塊吃了晚飯,但謝絕了她邀我過夜的請求。她對好幾次的“野戰”滋味念念不忘,說她這輩子什麼事都得有點兒錯,就是跟我認識沒有做錯。我差點又要去理解她的寂寞了,但我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痛讓我清楚不能沉溺於此。
臨走前,我對孫菁說:“你這話雖然聽得有點令人感動,但我不想貶低你的人格,因爲我不想再充當一個‘應招男士’一夜情般的角色了。“
靈靈安靜地跟柳慧慧住在一塊兒,我正考慮著該怎樣讓她去上學。小說.拯救最後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