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那場從鄭重陽手裡的死裡逃生,我對老田的背叛失去了感覺,也是緣於早就想到謝雲(yún)麗已經(jīng)把錢取走了,那張卡上的錢我已經(jīng)淡忘了。相反,聽到老田沒死,我突然生出了一絲喜悅,大哀之後對生命的理解已經(jīng)淡化了錢物。我說:“那他現(xiàn)在會在哪裡?”
靈靈說:“我估計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回老家了。”
我記得老田偶爾說過一次,想回家去看望他的老母親。那時大家誰都沒有在意,也不會相信,因爲(wèi)老田在北方的那個地方,已經(jīng)惹了不少事,他就算回去也不可能呆得很久。這時候,我漸漸明白了所有的環(huán)節(jié),像看到一個變魔術(shù)的人把他身後黑色的背景幕布掀開,所有隱藏在各條線索裡的若隱若現(xiàn)的人物和事端,一併清晰明亮起來。
靈靈一直就不信老田會死,就算老田真死了,估計她也不相信。我想起第一次去見趙大禾的時候,趙大禾跟我提到過一個比我先去他那兒要錢的人,那時我就在疑惑這個人是誰,只不過當(dāng)時忘了追問。現(xiàn)在把老田吻合進去,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老田策劃的成功,讓他找到了挑戰(zhàn)一切人的快感。可能這不是謝雲(yún)麗最初的願望。老田準(zhǔn)備收手之前,再去趙大禾那裡要上一筆,然後帶著謝雲(yún)麗回到他的北方老家。老田已不用太多的設(shè)計,他可以很正常的以一個綁架犯的身份去跟趙大禾談人質(zhì)的事。但老田沒想到的是,那個遊戲趙大禾也參與了其中,他對老田的綁匪身份一點都不感興趣。
還是那間辦公室,還是相同的一個座位。老田扯著大鬍子坐在趙大禾的對面,遭到了他的諷刺:“那筆錢難道還不夠多嗎?人不要過於貪得無厭了。”
老田裝著傻,說:“什麼錢,我可是一分錢也沒見著。”
趙大禾笑著說:“我也不知道我女兒是怎麼交的朋友,她竟會從我的保險櫃裡偷走了二十萬美金。不過那些錢都是連號的,我已經(jīng)報了案,警方通知了所有的銀行。所以你想存進銀行可能會有點難度。不過也不要緊,你可以慢慢跟別人換著花,時間久一點而已。”
老田眼皮跳了一下,慶幸自己沒有貿(mào)然行事,同時也慶幸趙大禾告訴了他這個信息。這個遊戲的錯綜複雜本來就會亂了許多人的思維,老田也一樣。在明白了不能再從趙大禾這裡得到一分錢後,老田立刻打算抽身而退,靈靈背後的故事,他一時半會是搞不清楚的。老田現(xiàn)在馬上要考慮的是,那二十萬美金如何能花得出去。
靈靈能猜到老田沒死,自然是接到了趙大禾詢問的電話,只是她一直沒跟我們說。見過趙大禾之後的老田,很快就不敢冒險出來晃盪了。他知道時間越長,他假死的真相和那筆被他佔有的美金遲早要被世人查到,或被我們發(fā)現(xiàn)。
靈靈的估計也是我的估計,謝雲(yún)麗賣了益州的房子可能就是老田安排的,他們已經(jīng)遠遠地回到了北方的家鄉(xiāng)。不過我相信老田還是喜歡益州的,他當(dāng)時對益州的評價也是真實的。如果沒有靈靈出現(xiàn),或者沒有那張卡(那二十萬美金)的出現(xiàn),一切都是真實的。
我告訴了靈靈那幫卡上實際上已經(jīng)沒錢了,而且那筆美金其實並不是存在這張卡上的。靈靈咬著嘴脣,輕輕地問我:“你會恨老田嗎?”
我說:“有一點,他背叛了我們,可我們卻還在想著替他出頭。”
靈靈說:“他說他想有個孩子,最好是長得跟我一樣的女孩。”
我笑了,說:“我也想有個妹妹,最好長得比你還可愛。”
在歐陽家鄉(xiāng)的氛圍薰陶下,我力圖平息下所有的浮躁與激情。我說過,我不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即使有壞的一面,也可能會被一丁點的感動弄得情懷意亂。聽歐陽說,他正在爲(wèi)韓舟平反的事做最大的努力。但我總覺得韓舟會沒事的,像相信靈靈身上的“邪氣”一樣。我告訴歐陽說:“你的努力一定會得到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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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是雙關(guān)語,因爲(wèi)在這一刻,我已作出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並不是因爲(wèi)我突然變成了什麼偉大的人,而是出於現(xiàn)實的考慮。幾天後,歐陽問了我一個實質(zhì)的話題:“你準(zhǔn)備怎麼跟靈靈說趙大禾的事?”
我猛地想起趙大禾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靈靈已經(jīng)成了一個孤兒。我思考了一陣,說:“現(xiàn)在我也不清楚,暫時還是不跟她說吧,讓她先平靜一段時間。”
歐陽笑了笑,說:“我想也是,這孩子還小,怕會接受不了。只是有一點真難以相信,一個綁架犯難道也會有仁慈之心?”
我氣呼呼地說:“你不要用有色眼睛看人,孔聖人說過,人之初,性本善。”
歐陽說:“但願你的行爲(wèi)不是一時的情緒。”
我說:“那沒準(zhǔn)兒,也許過兩天我又會衝動起來,去爲(wèi)愛情癡狂一回。”
歐陽懂我說的意思,夾在一個女人中間的兩個男人,很難有真正的溶和點。這種微妙註定了我們是不能做朋友的,就算他不是警察,我也不是綁匪。歐陽不自然地笑笑,說:“好好玩幾天吧,這裡跟城市不一樣,至少空氣要乾淨(jìng)很多,以後可沒這機會了。”
我說:“會有的,你這裡這麼舒服,下次就算你不歡迎我我也要來。”
在山裡,我?guī)е`靈逛遍了所有能到的山澗小溪,舊廟古寺。我們也爬山,爬到最高的山上看日出,看遠處很細小的公路,也做大聲地呼喊。在一次遊玩當(dāng)中,我從一個小商販?zhǔn)盅e買了一把很漂亮的小刀給靈靈玩,說這是你以後跟壞人做鬥爭的武器,別老玩你那個遊戲機了。靈靈吃吃地笑了,拿著刀子比劃了幾個俠女的動作。我也笑了。她的笑真的很像韓舟的笑。看到她的笑,我知道她又恢復(fù)了那份靈氣兒。果然,她指了指我的腦袋說:“傻瓜,你是個大傻瓜,真正的武器是在這兒。”
靈靈在山村裡呆得很習(xí)慣,過了那麼久也沒見她失去新鮮感。歐陽年邁的父母親時常要做些好吃的給她。看到嬉顏歡笑的靈靈,歐陽深懷感慨,悄悄對我說:“這孩子不知道以後的成長會是什麼樣?”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常常聽到單親家庭的孩子有這個那個的心理原因,就像我一樣。父母親都不在了的靈靈,會出現(xiàn)什麼樣的局面,真難以想象。不過我還是說:“你放心,她以後絕對是個優(yōu)秀的人,這個我可以保證。因爲(wèi)她很聰明,就像我一樣聰明。”
歐陽被逗樂了,第一次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的厚顏真令人欽佩,不過你要記得,我給你的時間不會很長的,希望你能遵守諾言。”
這是我與歐陽的約定。在來這兒時,歐陽向上級申請了一個多月的假期。我很感激他允許了我這次暫時放鬆和洗滌心情的機會,雖然歐陽說不是爲(wèi)我,而是爲(wèi)了靈靈。而我也必須要走進監(jiān)獄去接受屬於我的一次審判,那是我不可逃脫的,或許用一些樂觀的態(tài)度來認爲(wèi),那也算是我一次脫胎換骨的重生。我無可選擇要去這樣做,即使我面臨的審判會很漫長,我也心甘情願。
在山風(fēng)的吹拂下,在山裡陽光的照射下,歐陽的臉色變成了古銅色。那是一種健康快樂的顏色,比先前他小白臉的樣子要好很多。我暢懷大笑,說:“不守諾言的人那還算是男人嗎?你儘管放心,兩個月後我一定會來找你的,而且也不再跟你搶韓舟了,但願你們能一生幸福,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這番話說被我得顛三倒四的,但我說得很真誠,沒有一點取笑的意思。歐陽也感覺到了,他只能不作回答。我以爲(wèi)他不相信,正要發(fā)誓。歐陽卻說:“在韓舟面前,我還很茫然,到現(xiàn)在爲(wèi)止我都還沒有真正懂得她。”
我知道韓舟的脆弱,也知道韓舟的寂寞,她是那種需要愛的女人。我笑著說:“女人的心思不要太懂了,只要你對她好,她會明白過來的。”
在歐陽老家住的這段日子過得很快,一個月的時間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我都有點不想再離開這片美麗舒適的地方了。鄭重陽的陰影漸漸消失而去,靈靈回到了以前活潑的狀態(tài),我也要準(zhǔn)備帶她回家了。
離開的那天,歐陽只把我們送到了山腳下的停車點後就回去收拾東西了。他說他明天也要回城裡,鄭重陽的那個案子不能拖得太久。我突然想取笑一下歐陽,問他:“那天你怎麼會來得那麼及時?”
歐陽不解地問:“哪天?”
我說:“就是鄭重陽在屋子裡行兇的那天,你是怎麼知道他在那裡的?你要是再晚來一點的話,我們幾個可能都會沒命的。”
歐陽沒聽出我有點責(zé)備他來得太遲了,他說:“其實我對鄭重陽產(chǎn)生過懷疑,只是開始不敢相信。當(dāng)趙大禾死了之後,我聯(lián)想起了他讓我送靈靈回家的情景,結(jié)合他當(dāng)時所表現(xiàn)的態(tài)度,我才慢慢把一切環(huán)節(jié)串連了起來。”
我收起了要笑話他的意思,雖然他若是能早些查覺出鄭重陽的真面目,或許可以拯救本不該付出的生命兩個人,但有些事隔著一層幕布就會讓人費上很大的周折。歐陽還告訴我,那次我向他打電話報告了候渚西郊外賭場的事,他是故意泄露給了鄭重陽,也就是那次對候渚賭場的撲空,驗證了歐陽心裡對鄭重陽的猜測。
我表示了一下苦笑,說:“不惜拿我來做了一次賭注?”
歐陽幽默一笑,說:“誰知道你會把自己暴露給人家。”
我沮喪地晃了晃腦袋,說:“那天讓鄭重陽跑了,真是可惜。這個傢伙可是個狡猾的狐貍,你有把握把他抓回來嗎?”
歐陽沉默了很久,對於鄭重陽一系列的策劃與佈局,他已經(jīng)不敢用肯定的語氣來估計以後會發(fā)生的事了。這個人一度讓他崇敬,讓他樹以楷模,如今那些寄託他未來榜樣的光環(huán)驀然消失乾淨(jìng),多少也使他覺得痛楚,不太能接受。一會兒,歐陽正視著我的目光,爽朗地笑了起來,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們不用擔(dān)心,鄭重陽以後的日子無論怎麼樣,都不會是正面陽光的了。”
是啊,鄭重陽失去了那些耀眼的光環(huán),他狂妄的資本喪失殆盡,已構(gòu)不成太多威脅了。我們拋開了這個話題,愉快地談起來其他的事,談起了以後甚至未來。
等了半個多小時的車,終於等到了一輛有空座位的大巴。歐陽目送著我們坐上車子,以及車子啓動後走出了山區(qū),他才返身回去了山裡。
車子開了片刻,靈靈突然想起了那把刀,那把我買給她的裝飾小刀,她說丟在牀頭了,要回去拿。我說:“算了吧,別不識趣了,歐陽早就想攆我們走呢,只是不好意思說。”
靈靈哈哈笑起來,說:“差點忘了你們倆是情敵,他可能也想早點回去看他的夢中情人了,可是,我好喜歡那把刀喲。”
我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幾個地方玩。我想到那些酷愛旅遊的人,難怪會樂此不疲走遍名山大川,遊山玩水真的能帶來好心情。靈靈挽著我的手臂,說要假裝一對情侶,我笑她:“你纔多大啊,別人只會認爲(wèi)你是我女兒。”
靈靈瞪眼說:“什麼呀,你能生出這麼大這麼漂亮的女兒嗎?”
我說:“你就不要給我戴高帽子了,我知道我已經(jīng)有點老了。”
靈靈調(diào)皮地眨眨眼睛,問:“你是不是有點傷感了,捨不得女朋友了?”
我不想承認,說:“那倒沒有,我年齡大點已經(jīng)是個事實了,你沒聽上次那個賣小刀的人問我小孩子多大了啊。”
靈靈扁起嘴巴說:“他那是瞎說,你比我爸年輕多了。”
提到趙大禾,我沉默了一下,趕緊迴避開來轉(zhuǎn)到其他的話題。我說:“如果以後我結(jié)婚了,我也要生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兒。”
靈靈聳聳肩,扁扁嘴說:“跟老田哥哥一樣,沒意思。”
望著滿山遍野的紅楓葉,我把它們想象成了新娘子的紅蓋頭,不知道會不會有結(jié)婚的這麼一天,這個人又會是誰,韓舟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靈靈突然靠在了我肩膀上,說:“哥,那你什麼時候結(jié)婚,我可不可以給你的新娘子做伴娘?”
我說:“當(dāng)然可以啊,等我過完三十歲生日,我就結(jié)婚。”
靈靈問:“那你現(xiàn)在幾歲了?”
我說:“我也不太清楚。”
靈靈說:“那跟誰結(jié)婚啊,是那個韓舟嗎?”
我撓撓頭,思索了一下說:“不會是她了,我已經(jīng)把她讓給那個警察哥哥了,因爲(wèi)他們兩個都是警察,挺般配的。而且我也不太喜歡娶一個警察做老婆,整天要受管制,沒自由。要不就等你長大吧,等你長到二十歲了我就來娶你,行不?”
靈靈格格直笑,死命地擺手說:“那不行,你長得不怎麼帥,我可是要那種特帥特帥的男孩子,而且到那時你已經(jīng)老了。”
我跟著笑起,說:“老男人其實更有味道,成熟穩(wěn)重,魅力十足……”
靈靈打斷我的話說:“是餿味十足吧,乘著現(xiàn)在還有幾分人樣,趕緊給我找個嫂子吧,不然過兩年就沒人要了。”
我笑得很大聲,在笑聲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情有些酸楚。
靈靈後來告訴了我一個事情,她說那天她在擡頭看鄭重陽的時候,她感覺有一滴東西掉在了她的臉上,她摸了一下,感覺好像是一滴眼淚。一滴絕對不是她眼睛裡的眼淚。
我不能確定那是不是眼淚,或者是鄭重陽緊張時落下的汗水也難說。而就算是眼淚,難道就是促使他產(chǎn)生了惟一一次憐憫,放棄了再次的殺戮之心?這一切此時已不得而知了,可能只有鄭重陽自己才知道。小說.拯救最後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