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靈擡了一下臉,她在看鄭重陽,那對眼睛突閃突閃地,像黑夜裡閃爍的星星。在我的幻覺中,靈靈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小的竟似一個布娃娃,她竟然一直都是這麼冷靜,不哭也不鬧,讓我萬分欽佩又驚訝不已。她是那樣令人疼愛,討人喜歡,我不相信鄭重陽沒有同樣的感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們就這樣一直對視著,在鄭重陽的槍口下,誰也沒動。
外面警車的聲音已越來越近了,我心跳得更加劇烈,似要飛出胸膛。我有種獲救的欣喜,也有種即將失去生命的害怕。我已感覺到了腳步聲,有人在向這幢房子靠近,我停止了說話,屏住呼吸,我的腦子一片迷糊,朦朧感又升上來了,同時腦海中升騰起無窮的恐懼,怕這個人的手指會顫抖,會輕輕地一動,而我卻無能爲力……
不知過了有多久,我的呼吸聲依然很重,重得自己都聽得到。我眼睛裡的倦色重新升起困撓著我遊絲般的思維,我可能就要倒下去了。這個時候,任何一根手指過來碰我一下,我就會坍塌下去。
然而,我卻看到了一個意外,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情景,因爲這時候鄭重陽突然鬆開了手,鬆開了那隻抱住靈靈脖子上的手,那把槍也離開了她的太陽穴,他跑出了屋子,拼命地跑,速度很快。我看見他跳上了車子,然後啓動了油門,急馳而去。
我心頭一熱,全身驟然被灌入了一股力量,也跟著衝了出去。
在一片寬闊的綠草坪地帶,只見一身警服的歐陽已跳下警車,越過了別墅的柵欄,他的後面跟著幾個持槍的警察。鄭重陽的車子已從歐陽的身邊飛速駛過,揚起一陣塵土,很快消失了蹤影。
我趕緊回來找靈靈。她呆在門旁一動不動,手扶著手椽,我一把擁住她,抱得緊緊的。我說:“寶貝兒,別怕,現在沒事了,沒事了。”
靈靈的小手環繞住我的腰,臉貼在我的胸膛上。叮叮睡在地上,頭壓著柳慧慧的大腿,一隻手放在了她的手臂上,一動不動,像一個玩具橡皮人。
柳慧慧雙手捂著臉,唔唔在哭。我使勁摸著靈靈的頭,輕輕拍著,並把她的臉轉過另一邊,不讓她去看這些恐怖的慘狀。歐陽走到叮叮跟前去檢查,叮叮已經停止了呼吸,他的左邊太陽穴上也洞穿了一個窟窿,跟候渚腦門上的一樣。
靈靈靠在我懷裡,她的身子從微微的顫抖中漸漸平靜,我彷彿又看到了一個奇蹟,一個小女孩身上存在的巨大迷惑。王欽說過,在靈靈面前,沒有誰能忍心傷害她。不知道鄭重陽在鬆手的一瞬間,是因爲他的槍裡沒有上足子彈,還是他的靈魂受到了一次震動,更也許是他也有一個像靈靈一樣的女兒……
我們一直就這樣抱著,像先前那樣,不去計較時間。我看著歐陽那雙冷漠的眼睛垂了下來,我叫了聲他的名字,說:“你終於肯來了,我還以爲你跟那個人是一夥呢?!?
歐陽冷漠地說:“當然會來,在沒得到上級指示之前,我不能貿然行動。”
我一臉嘲笑,說:“你的上級都已經在這兒殺人了,你向誰請示啊?!?
歐陽說:“他只是我曾經的一個領導,並不能代表上級。”
我說:“鄭重陽逃走了,很想知道你下一步會做什麼。”
歐陽瞪我一眼:“我是個警察,知道該怎麼做,不用你來教我?!?
我冷冷地轉過臉,看著鄭重陽遠去的方向說:“聽別人講,這個人一度是你的精神偶像,基於這種原因,你纔對我的話一直抱著懷疑。我向你報告了候渚賭場的地點,可是你卻出賣了我。我真有點不相信你會捨得毀滅你的偶像。”
我在刺激他,不管從什麼理由出發我都必須刺激他。歐陽默了一會兒神,慢慢說出了一個較長的道理。我發現這種說道理的方式有點像鄭重陽。
歐陽挑了把椅子,坐下來說:“有毀滅纔有重生,萬物都不是永恆不變的,這是一個哲學的定律。一個人對任何事情的喜好,都有一個接受的過程以及質變的過程。就像一個剛剛成熟的蘋果,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它的顏色,喜歡它的味道,可是當它沒有保存好變化了它的內質以後,別人就只能用另一種方式對待它了。鄭重陽就是一個已經爛了的蘋果?!?
看來歐陽確實得到了鄭重陽不少的真傳,把一件剛剛還那麼驚心動魄的事,用幾句話就輕描淡寫地概括了。在這個道理面前我不想再說什麼,就算是歐陽的強詞奪理,我也會奉承他幾句。只要能認識鄭重陽的真面目,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值得的。
有幾天裡,靈靈變得不再說話,可能是那些可怕的場景深深地刺激了她。我要她跟我玩電腦遊戲,教她玩撲克魔術,她也不顯得怎麼感興趣。我在想她的年齡,畢竟才十二歲多,再聰明靈氣也還是個小孩子。
爲了讓靈靈的心情得到恢復,幾天後,我請求歐陽能讓我們到一個偏僻一點地方住一陣子,儘快淡忘掉這件事。歐陽很認真地考慮了我的請求,他建議說:“要不這樣吧,你們去我的老家去住,那裡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你們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很意外,看來這傢伙還挺懂人情的,不像先前那樣死板不開竅了。不能不說鄭重陽真面目的暴露讓他改變了對我的看法。排除掉我們喜歡上了同一個女人,男人之間其實是很好相處的,不像女人那樣難以溝通。一根菸,一杯酒,男人就可以從陌生人聊成熟悉人。我想住到僻靜的地方的另一個原因是,我要控制住毒癮的發作,在這個城市裡,我的**隨時都得不到剋制,我覺得靈靈可以掌控我,因爲我沒有失去對她那一身靈氣所寄予的期望。
歐陽用車把我們送到了一個山區的村子裡。山區的樹木很多,茂盛得看不到山隙間的出口,樹與樹之間的縫隙。天空純清的出奇,不知名的鳥兒的叫聲隨處都能聽到,空氣裡散發著甜甜的泥土與樹葉的芳香,令人心曠神怡。歐陽老家的人也很熱情,甚至連附近一帶的鄰居也異常好客,他們時不時端些花生,拿些烤薯,弄來一大堆鄉土風味的本地特產擱在我們面前,盯著靈靈不停地看來看去:
“這女娃娃長得真好看,像畫紙裡的一樣……大城市來的妹子,就是不得了的標緻……這是你女兒吧,還是你親妹子???你們兩個的臉龐子好相像啊……”
我有點不適應了,以前從未體會過這種純樸的鄉土氣息,那些誇靈靈的話讓我聽得嬉笑顏開心裡甜滋滋的,好像真的是誇得我妹子。在這種純粹自然的民俗環境中,我開始對歐陽的看法有了一點改變。脫下了警服的歐陽變回了山裡的一條漢子,他黑黑的皮膚讓我突然覺得很溶入這一片土地。歐陽會的東西竟然也不少,唱山歌,踩高蹺,喝後勁十足的米酒。我跟著他學會了用樹葉吹奏曲調,靈靈還跟著歐陽學會了用青草編織螞蚱。當我在歐陽住的一間舊房間裡看到一張韓舟的照片時,我竟然沒有一點吃醋的感覺,真的沒有。
我只是微微笑了,在這一刻,我想是不是該對韓舟遺忘了。
歐陽也許算不上是個優秀的警察,但他算得上是個好人。也有可能他以後會成爲一個優秀的警察。我看著韓舟的張照片浮想聯翩,什麼時候她照了一張這麼好看的,竟然也沒送給我。我想努力生出一些怒氣,卻又在想著他在追韓舟的情景。不過,我一點都不難過。
風平浪靜的過了大半個月,我又懷念起王欽來,曾經風光無限的四個江湖哥們,現在單剩下我一個在這裡做著隱士的夢。我知道這是暫時的,我爲不能跟叮叮一起享受一下這裡的水土而挽惜不止。靈靈是個乖巧的女孩,她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有一天她跟我說:“假如以後一輩子住在這裡,你會不會忍受得了這份寂靜?”
我驚訝地看她,小小年紀,怎麼會有大家閨秀般的語氣。我說:“我無所謂,但你可是個有前途的女孩子,應該回城市裡去,那裡纔是你發展的地方?!?
靈靈說:“我是說假如。”
我說:“沒有假如,這裡好是好,卻不屬於我們,更不適合你,這裡封閉落後。你知道有多少山裡的孩子幻想出去外邊嗎?”
靈靈哈哈笑了,說:“我說的可是你,又沒說我要呆在這裡。”
我被她捉弄了,做勢要在她頭上打一巴掌。靈靈並不閃開,將手裡用寬蘆葦葉子編織好的兩隻一大一小的動物擺放在桌子上,說:“這只是羊媽媽,這只是羊寶寶?!?
我心裡一顫,說:“你是想媽媽了是吧?”
靈靈搖了搖頭說:“不想了,她已經不是我媽媽了?!?
我說:“她還是,我相信她會回到你身邊的。”
靈靈笑起來,拉著我的手跑到屋子外,在一條小溪流邊,她悄悄地說:“老田哥哥也跟我保證過,我媽媽一定會離開候渚的,因爲候渚不會有好下場?!?
聽到老田的名字,我猛然怔了一怔,心劇烈疼痛起來。
老田什麼時候跟靈靈保證過這事?那會兒他還不知道候渚與孫菁的關係啊。靈靈現在所有的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打聽來的。而那時的老田,早已命赴黃泉了。他之前能預測準這種結局嗎?候渚目前的下場與叮叮的死亡,誰又能真正算得到?
靈靈見我發呆,左右看了看,說:“告訴你個秘密吧?”
我問:“什麼秘密?”
靈靈說:“老田哥哥並沒有死!” 小說.拯救最後一滴眼淚 最新章節第51章 槍響之後(2) 網址:html/49/49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