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死嗎?”
“會的,每個人都會死的。”
“那我什麼時候死啊?”
“該死的時候自然就會死了,你急什麼。”
“可我想體會一下死後的感覺。”
“死了是沒有感覺的,就像睡著了一樣。”
“你怎麼知道,你死過嗎?”
“沒有,我是聽書上說的。”
十五歲那年,我已經不在學校讀書了。那時不上學的孩子有很多,有許多成績達不到理想的,留級或升不上更高一個年級的現象比比皆是。不像現在命好的孩子能直接不以成績升上初中。那會兒,每條弄堂裡的敗家子都相約面羣,形成一派一派的到處惹事生非。
那時的叮叮正在重讀,在我看來是重複浪費了一次學費。也是他父親爲了防止叮叮無所事事去鬧事,找關係把叮叮弄進去的。不過叮叮的學習成績比我強不了多少,重讀初三的那年,他照樣逃課混日子過。見我能不再被書本折磨而可以隨心所欲四處亂竄,叮叮羨慕的要死。週末一到,他就要偷偷溜出來溶入到我們瘋狂的圈子裡,變得跟我們一樣的混蛋。
那個暑假,叮叮又像以往一樣在等待他的那張高中錄取通知書,不過我跟他說過不要去指望,他要是能往讀書方面發展,太陽都要打西邊冒出來了。有一次,我們在白塔邊玩,因爲爭奪一塊彈玻璃球的地盤,另一條巷子的兩個孩子跟我們發生了衝突。叮叮那時候很壯,一身肉墩墩的,他用他的挺肚子把一個孩子頂倒在地,而我也毫不遲疑地拾了塊磚頭,在另一個孩子的頭拍出了一個大包。兩個孩子哭著跑了,我們樂得手舞足蹈,可是不一會兒他們就返回來了,因爲他們叫來了幾個高年級的學生來幫忙助陣。
那次打鬥呈一邊倒的局勢,也是我有生以後第一次被打得很慘。我們被修理得抱頭鼠竄,拼命逃之夭夭。爲了躲避更大的遭殃,叮叮揹著當時被搞破了頭的我,爬進了天井裡的防空洞裡。我躺在一張舊席子上,兩眼泛白,面色泛青。叮叮拿了一把混土抹在我傷口,見我一直不說話,他嚇得哭聲不斷。到了夜裡,叮叮回家去了,我發起了高燒。等第二天叮叮再來看我時,我的腦子已燒得糊塗不堪,不省人事說起了糊話。
幸好我也命大,燒過了這一陣,我又神奇地好轉過來。從那以後,我一直就把叮叮噹成鐵哥們,也一直相信自己因爲屬狗會跟狗一樣擁有七條命。
此時腦袋昏濁的我,淺淺地回憶著在天井裡的那一幕。候渚刺向我的那一刀,幻化成了一道亮光,在我的胸口柔軟地滑然而過。我沒有感覺到一絲的疼前,正自奇怪著,接著,我聽到一聲很脆的聲音響了一下。
聲音過了很久,我纔敢慢慢睜開眼睛。起初以爲是剛剛天亮了,屋頂從迷糊中恢復到清晰。我看到的是屋頂,上面吊著一盞大燈,然後我又看見候渚,他倒在了我的腳邊,他的頭上有一些血跡。
叮叮手裡操著一根粗大的棍子,滿臉是的血站在靈靈身邊,像一個不錯的棒球手。仰望著他形象高大的姿態,我嘿嘿一笑,說:“你丫怎麼現在纔來,我差點就栽了這條命了。”
叮叮丟了木棍,幫我從地上扶起來,說:“接到你電話就拼命往這裡趕了,差點還找錯了地方。在外邊搞定了候渚一個手下,拿著刀啊,我還差點沒命呢。”
我說:“那隻盒子呢,你沒弄丟吧,那可是關係咱爺們生命的東西。”
叮叮說:“丟不了,在柳慧慧那兒呢。”
我說:“怎麼放她那兒,你不知道她毛手毛腳的嗎,弄丟了我們全都玩完。”
柳慧慧笑盈盈出現在門口,這丫頭換了打扮,一身民族服飾,以前燙得歪歪卷卷的頭髮不見了,已紮成了兩條麻花辮子,像個農家女子。她手裡舉著那隻盒子,說:“誰毛手毛腳了,你要的東西我還能不負責嗎。”
我說:“你怎麼也來湊熱鬧了,你不是在跟什麼人同居嗎?”
叮叮驚詫地望了柳慧慧一眼,我立刻後悔把話說得太快了,正想改口,幸好柳慧慧腦子轉得快,笑盈盈地說:“叮叮不是人嗎,我正考慮要不要跟他分居呢。”
對於這兩人的關係我總是模糊不清,好在也不關我什麼事,人家或許是真有愛情呢,我用不著去否定。我跌跌撞撞站穩身子,用力拍了拍頭,覺得剛纔的這些事像一場夢。我瞧了瞧暈睡的候渚,發現他沒死,便重重踢了他兩腳,吩咐叮叮趕快帶靈靈走。
我們走得極快,但速度還是慢了一拍。走到大門口處,我聽到衝在前面的靈靈又發出了一聲喊叫,像是撞到了什麼鬼怪。我定眼一看,鄭重陽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的了。
鄭重陽已摘了眼鏡,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佈滿擡頭紋的前額,稀鬆的眉頭下,有一雙比我還疲憊不堪的眼睛。他身子攔住門前,一隻手抓住了靈靈的頭髮,然後又摟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裡的槍指向了她的腦袋,紅著眼睛吼叫:“把剛纔那東西丟給我,快點。”
我咧嘴一笑,說:“你怎麼老是像個幽靈似的閃來閃去。”
鄭重陽晃了晃槍:“少廢話,東西給我。”
柳慧慧驚慌地用目光詢問著我。
我衝她一擺頭:“給他吧,這東西我們留著也沒用處了。”
柳慧慧從包裡掏出盒子,拋手丟過去,鄭重陽手勢還不錯,抓乒乓球一樣把盒子緊抓在手心裡,彷彿一個毒癮發作的人搶到了一包毒口,那東西就是他的命根子。
這時躺在地上的候渚已從地上爬了起來,他邊朝門口走過來邊說:“老鄭,把你的槍給我,讓我殺了這幾個狗東西。”
鄭重陽捏著手裡的盒子,細細玩弄了一番,眼皮垂下,輕輕一笑,說:“委屈你了,可是現在不必了,真謝謝你替我做了這麼多事。”
候渚臉色變了:“你什麼意思?”
鄭重陽說:“這件事你已經知道得太多了,雖然我們一直都是很好的一對棋手,但很可惜以後不能跟你切磋了……”
候渚大聲叫道:“你……原來你是故意讓我來這兒,你好狠毒。”
鄭重陽舉了舉盒子,說道:“怪你運氣不好,今天正好這兩個人把它送過來了,我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否則我都還想你能繼續幫我做一些事。這局棋好像走得太久了,我都有些累了,同時也要謝謝你的那家賭場,它幫我賺到了那麼多還債的賭資。”
候渚的臉真正死成了一塊黑鐵,兩眼驟縮,暴露出一道兇光,他撿起地上的刀,用力向鄭重陽擲去。但鄭重陽已開槍了,那把刀直嗖嗖地劃過空氣飛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飛向了鄭重陽,但只是貼著鄭重陽的面頰,深深插在了後面的一根木柱子上。槍響之後,候渚倒了下去,他的額頭上多出了一個大洞。
所有人都愣在當地。
我盯住那把刀,心頭掠過一陣寒意。刀柄上有候渚和我握過的溫度,此時插在柱子上,顫抖著震動出一縷“嗡嗡”的聲響。候渚斜著頭癱軟一團,向上翻起一雙白眼,像一頭剛被人宰殺完扔在角落的牲口,估計他到死也不相信那一槍會這麼準確地洞穿他的腦門。
我倏然間明白了鄭重陽所有的構思,他爲什麼沒有殺我們,爲什麼要把我們交給候渚。他只是想引出叮叮,引出這盒錄像帶。對他來說,只有得到錄像帶纔是惟一他要做的事。真不愧爲煞費苦心的高手,我們所有人都成了他甕裡的鱉。綁匪、黑道老大與人質都可以消失的理所當然,合乎情理。鄭重陽依然能夠恢復他的生活,沒有人能動搖他的一切。
我又重新陷入了絕望,腦子一片空白,所的思維已停止了運轉。鄭重陽已經可以處理掉我們所有的人了,他不再有什麼能被別人控制的把柄。這時,柳慧慧卻突然跑向了窗戶,她拍了玻璃,拾起一張椅子砸向過去。玻璃外面安裝了粗大的防盜網,那些玻璃也很厚,她砸了三四下才砸爛。我正想叫她住手,猛然間,聽到了一陣令人欣喜的聲音,那是警車的警報聲,從不遠的地方一長一短地傳了過來。
鄭重陽的臉上露出了詫異,露出了微微的驚恐神色,柳慧慧已在向窗外呼救。
“別喊……”鄭重陽急切地大喊,手上的槍已射出。槍響的同時,我看到叮叮竄向了後面,迅速地擋在了柳慧慧身前,接著,他就像一堵土牆一樣轟然倒下。
兩聲槍響後都是一片血紅,靈靈嚇得捂上了眼睛。
望著這個殺紅了眼的人,我勉強笑了笑,說:“你贏了,你是最終的勝利者,現在錄像帶已經給你了,這孩子並沒有過錯,你把她放了吧。”
鄭重陽把槍口指向我,又指向靈靈,看得出他的瞳孔有些收縮,情緒極度不穩定。我站著沒動,準確地說是不敢動。
我對視著他的眼睛,緩緩地說:“我們都是罪有應得的人,無論今天是你勝了還是我勝了,都只是暫時的。我不希望你會對她再犯一次罪過。”
鄭重陽不說話,我把視線轉到了靈靈身上,說:“你看她多可愛,你有女兒嗎?”小說.拯救最後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