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鄭重陽上樓的時候,我就坐在透明玻璃頂棚的下面。
可能是長期對危險的事感覺多了,也可能是那個笑聲帶著很大的侵略感,我被觸及了內(nèi)心的害怕,這種害怕促使我會不自覺地作出相應(yīng)的反應(yīng)。所以等鄭重陽的身子完會出現(xiàn)在樓頂上時,我已經(jīng)迅速背轉(zhuǎn)過了身,並慢慢走到了頂樓的邊沿。我立在那兒,儘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去看遠(yuǎn)處或者樓底下的景色。
我的動作雖然緩慢,但卻實用,只是覺得心跳得有些猛烈。
鄭重陽並不認(rèn)識我,我見過警察局發(fā)的那些張通緝的照片,有的貼在公共場所的牆上,有的貼在電線桿子上,還有幾張貼在廁所裡,都不是很清晰,就連我自己都需要做一番很仔細(xì)地辨認(rèn)才知道那是我自己。我慶幸自己平時很少照相,給人獲取資源的途徑不多,這照片也只是從身份證上截取的,像大多數(shù)人的一樣,根本看不清是誰。
立在樓上,我往下面探了一下頭。
下面有來來往往的車輛,與熙熙攘攘的人羣,像一大羣小蟲子在緩緩地爬動。我伸了一下舌頭,感覺頭有些暈,尋思這要是掉下去的話,肯定會粉身碎骨,也不知道那個叫宋尋源的被推人下去後,有沒有被摔得四分五裂。
我雙手插在褲兜裡,裝著很努力地欣賞風(fēng)景,頭不敢回一下。風(fēng)是從我後背吹過來的,我用耳朵捕捉著他們說話的聲音。鄭重陽坐在了我剛纔坐的那個位置上,他的嗓門很大,像是習(xí)慣了的那種領(lǐng)導(dǎo)風(fēng)格。我聽了會兒,覺得談話過於客套和虛假。
我不能再繼續(xù)呆在這裡了,否則不加入他們的聊天,會顯得不正常。我裝著接了一個電話,自言自語了一會,便閃到了另一個的樓梯口。我側(cè)著身子高聲喊了一句:“趙總,我有急事,先走一步,改天再來打擾你。”
然後我迅速地離開了樓頂,並乘電梯下到了樓底。我竄上了自己的車,立刻給趙大禾發(fā)了一條短信:記得找到靈靈!
提醒一下靈靈已被警察帶走的事,我覺得很有必要。我怕這傢伙一直沉醉在跟情人的甜蜜中會忘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處在危險中。
第二天趙大禾來了找我,我們坐在一間咖啡廳裡。我問他昨天談得怎麼樣,那個鄭重陽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來過了。趙大禾沒有接我的話,而是說:“昨天鄭重陽來通知我,讓我去警察局領(lǐng)回靈靈。”
“哦,這樣啊。”我說,“那現(xiàn)在靈靈回家了嗎?”
“昨天我還有其他的事,沒有過去警察局。”趙大禾搓了搓手掌,像是鬆了口氣,“我現(xiàn)在就去接她回來,剛纔還跟靈靈通過了電話,她好好的呢。”
我有點納悶,覺得事情太簡單了。趙大禾說的其他事影響了他昨天去接靈靈,可能又是跟找他的小情人了,我對他有點失望。
趙大禾又說:“看來我把鄭重陽想錯了,我們都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他並沒有想象的那樣壞,可能宋尋源真是自己失足落下去的。”
“那盒錄像帶你沒仔細(xì)看嗎?”我用陌生的眼光著著他。
“看是看了,但鏡頭有點晃動,不是很清晰。”他略顯得遲疑,“只能看到兩個人在拉拉扯扯的,看不出鄭重陽有故意推人的動作。”
“什麼話都是你說的,前些日子是誰擔(dān)心的要死啊。”我嘿嘿笑了,一個人若是挽回了自己的利益,就不太關(guān)心其他的事了,宋尋源真是死得比一條狗都不如。
趙大禾撓撓頭說:“人都有錯覺的時候嘛。”
簡單聊了幾句後,趙大禾提出要走了,他去接靈靈。走時他扔下了一紮錢,說:“你與靈靈的合同關(guān)係已經(jīng)中止,以後,就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了。”
看些桌上的錢,我有點發(fā)愣。
趙大禾好像有點走神,在聊天的十幾分鍾內(nèi),他接了三個電話,說話都是細(xì)聲細(xì)氣的,對方肯定是個女的。這麼一個重量級的富豪也變得這樣,難怪靈靈會不滿。
我唉聲嘆氣一番,心想每個人的背後其實都差不多,普通工作也好,轟轟烈烈創(chuàng)業(yè)也好,最終還是要回到一個正常人的情緒。趙大禾會有一個女人很正常,而況他又沒有妻室,我只是懷疑他對女人狀態(tài)有點不太對勁,像偷情似的,他沒必要做出這副姿態(tài)。
記得有本書上說,女人是商業(yè)的潤滑劑,不僅能促使經(jīng)濟的加快循環(huán),還能提高更大的生產(chǎn)力,同樣一個女人,在各種場合的所起的價值是不一樣的。我在想,那個女人若是要想利用趙大禾,完全不用費什麼勁。
那天叮叮感慨說,東城區(qū)那破發(fā)廊店裡,上一個女人才幾十塊錢,你看“金碧輝煌”夜總會那些個坐檯女,個個沒幾千上萬的都沾不著邊。我取笑他:“你也夠可以啊,追柳慧慧那會兒都弄進(jìn)去了十幾萬字,她們算什麼啊,還不抵柳慧慧一丫環(huán)。”
只要聽到我這話,叮叮就會啞口,他不是找個藉口去買菸,就是把話題轉(zhuǎn)撳開。我問過柳慧慧會不會想跟叮叮結(jié)婚,她說不知道,她現(xiàn)在升不起結(jié)婚的興趣。我問她是不是跟過了老田以後,就對叮叮失去興趣了。柳慧慧並不否認(rèn),笑嘻嘻地說有可能,老田是另一種味道的男人,她就喜歡這種味道。
我罵她不切實際,說:“老田身邊女人一大堆,而且他家裡有一個又年輕,又漂亮的老婆,你算老幾啊。”
柳慧慧豎起眼睛說:“瞧你說的,我哪兒比他老婆差了,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再說我又沒說要嫁給他。也幸好沒打這個主意,誰知道他是個短命鬼啊。”
提到老田的死,我有點來氣:“老田是被人害死的,這事我這可要查清楚。”
柳慧慧沒勁地說:“我看別查了,人死不能復(fù)生,現(xiàn)在你們哥幾個日子是每況愈下,王欽坐了牢,叮叮的場子被人奪了,現(xiàn)在警察又在找你。看到朋友的份上,我可不想看到你們一個個的悲慘下場,好好過幾天省心日子吧。”
柳慧慧的顧慮不無道理。我想起叮叮的心願,決定替他說兩句話。我說:“別看叮叮不如老田威武,其實他有很多優(yōu)點,細(xì)膩體貼,責(zé)任心強,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他是個很適合做老公的男人,比我更適合。”
柳慧慧不由大笑:“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我要跟你結(jié)婚似的。”
我說:“沒這意思,你還記得那個女警察嗎,我結(jié)婚的對象是她。”
柳慧慧點點頭,說:“記得,雖然沒見過,但是聽叮叮和王欽他們說過,好像長得也不賴。不過你跟她也是不現(xiàn)實吧。”
我笑了笑,心裡不得不承認(rèn)她說得很對。
在我構(gòu)思與韓舟的結(jié)婚情景時,另一個人的構(gòu)思也在進(jìn)行。
這個人就是鄭重陽,他構(gòu)思的辛苦絕對不亞於我們?nèi)魏我粋€人。
其實那天我從趙大禾樓頂上逃走時,鄭重陽早已看見了。他不動聲色與趙大禾繼續(xù)交談完事情,爾後回到家裡開始構(gòu)思。
鄭重陽的構(gòu)思比我要精心的多,我只是單線去想問題,而他卻要控制整個局面。他已經(jīng)從靈靈嘴裡知道了那盒錄像帶在我的身上。我並不清楚這是不是靈靈故意這樣做的,爲(wèi)了保全她自己,她撒了一個很大的謊把我又拖入了進(jìn)去。
所以,那天我與韓舟在白塔見面,很自然地落入了一個安排巧妙的圈套,歐陽像抓一隻守株待兔寓言裡的兔子一樣將我抓獲。
我的被抓讓叮叮驚惶失措,因爲(wèi)那天在見韓舟之前我是有過不好預(yù)感的,我還特地跟叮叮提了一下。叮叮本來也要阻止我去,他邀我去玩牌散心,被我罵了個狗血噴頭。原因是他老跟我要錢去賭博,我有點鄙視他了。這小子自從沙場丟掉以後,就沒什麼經(jīng)濟收入了,可是看到哥們的份上,我又不能做得太絕對情,三兩天便要施捨一些線給他,讓他虛張聲勢去囂張一下咱哥們的臉面。
那天的感覺確實像是會出事,我心煩氣躁,熱血上涌,想見韓舟的心思又是如此強烈,連叮叮都奇怪不已。於是他跟我約好,如果傍晚時分我沒回到他那裡,或者沒給他打一個電話,就說明我出了意外。
我被抓後,叮叮立刻轉(zhuǎn)了他的住處,他不是怕我會把他招出來,而是爲(wèi)了更好做事。他用公用電話試著撥通了韓舟的手機,確認(rèn)我是真的出事了。
叮叮罵了一通韓舟,讓韓舟惱怒不已,那時她也知道是被鄭重陽利用了。幸好她保持了冷靜,沒有像開始那樣衝動,否則後來的趨勢絕不會是一個樂觀的結(jié)局。
在警車裡,看到歐陽洋洋得意的樣子,我在自嘲自己幻想的破滅。
韓舟還真是個涉世不深的笨丫頭,一點都不懂得識破別人的心計。其實我知道她內(nèi)心裡的矛盾,那天她會來找我,證明我在她心裡還佔據(jù)著位置,她想糾正我十幾年來錯誤的生活完全是出於一番好意。
韓舟是看著我被抓的,我也很希望那一幕她是真正看在眼裡了,這樣至少她會覺得不安和內(nèi)疚。韓舟想到了去找靈靈,她把我以前對她說過的話仔細(xì)想了一遍。她決定先去問鄭重陽一些事,這些事在她心裡繞不過彎來,就算鄭重陽不會對她說實話,她也要看看他是怎麼敷衍。看到我坐上警車的那一刻,韓舟也飛快向警察局跑去了……
警察局的一間辦公室裡,鄭重陽在陷入沉思。
五年前,他剛剛來到這個城市時,就聽到了趙大禾的名氣,以至於當(dāng)候渚通過一個朋友介紹他合夥進(jìn)入趙氏集團入股做生意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候渚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江湖老大,他出來混得很早,與鄭重陽是幾十年的哥們,在鄭重陽剛剛踏上仕途上時,候渚就在這個城市站穩(wěn)了腳跟。在趙氏集團合作生意的五年中,鄭重陽體會到了無商不富的道理。一個局長的權(quán)力再大,也比不過趙大禾如日中天的造幣公司。他們的合作是相互需要的,趙大禾利用他公司的招牌,鄭重陽利用他手中的權(quán)力,兩種“物質(zhì)”的撞擊產(chǎn)生了巨大的化學(xué)反應(yīng)。直到後來那個叫宋尋源的傢伙插了一桿子,鄭重陽才弄出了今天這個被動的局面。
鄭重陽雖然自負(fù)聰明,但他的智商還是出了一次差錯。或許這次差錯是他一生中惟一的一次。爲(wèi)了這次差錯,他不得不去做了許多彌補工作。那天,候渚打電話提醒他:“你要的那筆數(shù)字我?guī)湍銣惒怀鰜恚阒挥汹s快從趙大禾那裡弄,不然你麻煩。”
這次麻煩的事來自一年之前,一年前鄭重陽去了一次澳門。
一個會賭的人,一個喜歡賭的人,澳門的賭場就是他心目中神聖的殿堂。號稱世界四大賭場之首的澳門賭場,曾經(jīng)像一隻魔幻的笛子,在催眠著一條巨毒的眼鏡蛇的**。鄭重陽沒能用他高明的智商控制住自己的行爲(wèi),在一家大賭場裡,他豪賭進(jìn)去一千多萬。
這些錢不需要馬上就付,只要賭場的人願意,就可以打欠條。如果賭博的人願意,甚至還可以問他們再借。鄭重陽爽了一把後,沒再賭下去的底氣,他打了一張鉅額的欠條,隨後灰溜溜地出了賭場的門。
他的時間還算充裕,只要他在以後的一年之中,兌現(xiàn)這張欠條上的數(shù)字,一切事情都不會有。否則後果不堪想象。
鄭重陽不得不找到了候渚,這位昔日的拍擋,要他幫助自己湊足這筆鉅款。除了從趙氏集團里弄,他還想借助候渚的合作快速完成這個任務(wù),結(jié)束這個惡夢一樣的賭局。
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在鄭重陽的勢力範(fàn)圍內(nèi),候渚快速消滅和控制了這個城市裡大大小小的賭場。鄭重陽輸在了賭博上,他也要從這裡面再撈回來。有了鄭重陽強勁的撐腰,候渚的財富迅速膨脹起來,叮叮的沙場早就成了兩個人的盤中之物。
如果不是因爲(wèi)宋尋源,如果不是因爲(wèi)靈靈看到了那一幕,鄭重陽還是非常喜歡與趙大禾真正合作的。趙大禾豪爽大氣,精明能幹,也喜歡炒股票。受他的薰陶,就連靈靈在方面也有一些天賦。靈靈與宋尋源的關(guān)係很好,宋尋源是個典型的知識分子,不僅股票玩得精,還操縱得一手好計算機,靈靈的電腦就是他教的。
那天是個不錯的週末,出事就是在那天的下午。趙大禾在家裡搞了一個聚會,被邀請來的人都是一些趙大禾的客戶,鄭重陽也在邀請之內(nèi),他只是象徵性的光臨了一下,然後就走到了樓頂?shù)奶炫_上。
天臺上有兩個人在放風(fēng)箏,一大一小,大的是宋尋源,小的是趙大禾的千金趙靈靈。鄭重陽呆在一邊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兩人在嘻嘻笑笑,拉扯著手裡的風(fēng)箏線軸。一會兒他看到小女孩把一隻風(fēng)箏的線交給了宋尋源,她跑去跟她的鳥玩了,然後又從另一邊的樓梯口下去了。鄭重陽上前,與宋尋源打了個招呼,問他:“你怎麼不在下面喝酒,來到這裡吹風(fēng)來了?”
“我不太喜歡這種場合,尤其是生意場的事。”宋尋源不太搭理他。
“那你還在股市上混?”鄭重陽取笑。
“股市是無形的,可以不跟人打交道,更多是的依靠腦子。”
在這之前,鄭重陽意外得知,宋尋源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從趙氏礦業(yè)公司挪用巨資的事,本來他不想去在乎,可是宋尋源卻喜歡多嘴,說趙大禾現(xiàn)在沒發(fā)覺,是因爲(wèi)他對股票上的事還不很熟,用不了多久,趙大禾就會查覺到。
鄭重陽心裡沒底,他央求過宋尋源幫自己一把,甚至說出了豪賭的那場事,但宋尋源卻無動於衷,還勸他及早收手,不要這樣違規(guī)操作……
那天,鄭重陽仔細(xì)回憶了一遍,他原本沒想過要對宋尋源怎麼樣。宋尋源說了一番正義凜然話,看他的樣子,很有可能會跟趙大禾提起。
鄭重陽沒控制住情緒,在天臺上與宋尋源爭吵了起來。無意間,他伸出手推了宋尋源一把,動作並不算大,絕對不至於會產(chǎn)生這麼嚴(yán)重的後果。
可是萬萬沒想到,就在他這個隨手一推的動作中,宋尋源竟會沒有站穩(wěn),他腳下一晃,發(fā)出了一聲驚呼,直直地從樓頂上掉了下去……
這一剎那時,宋尋源的聲音劃過了天際,飄入鄭重陽的耳中。
時間凝固了,天頂上的鳥胡亂地?fù)潋v著翅膀。鄭重陽驚魂未定,呆了半天,從夢幻中回到現(xiàn)實。他很快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他嚇了一跳,急忙回頭,立刻看到一個短頭髮的小女孩——那個讓他一直都不太喜歡的小女孩。
小女孩就站在樓梯口,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很大。
可惡的是,她的手裡竟然端著一臺家用攝像機。小說.拯救最後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