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鄭重陽冠冕堂皇的話,他沒有顯得過分關注自己的那件事。他在想,靈靈畢竟還是一個未成熟的小女孩,在她的心裡面有一份簡單的正義感,他需要轉移她的注意力,忽略她對那盒錄像帶認識的份量。
靈靈就是按他的吩咐,做了一個臥底。
她用她的那部小手機,隨時與鄭重陽保持聯繫。那天我帶靈靈在北門大街放風箏時,她借我上廁所之時,悄悄給鄭重陽撥了一個電話,於是警察才順利地找到了表姐家。
除了歐陽之外,誰也想不到,靈靈就是鄭重陽安排在我們幾個江湖劫匪中間的一個特殊人質。老田的死與王欽的入獄,其實早就註定了,早就在鄭重陽的設計之中。我們這幾個不起眼的小混混能驚動鄭重陽如此煞費苦心地佈局,或許也算一件榮幸之事。
這就是爲什麼王欽的預感很準,他一直感覺靈靈是個很邪的人,事實上她的“邪氣”並不是來源她自己,而是來源於隱藏在背後的鄭重陽。
鄭重陽是個能人,他對案子的判斷力得益於他天生的分析與超凡的敏感。在他來到這個城市沒多久,我們幾個人的情況就被他掌握了,靈靈只是他碰巧要利用的一張牌。他相當自信,比宋尋源評價的還要自信,老田和我們幾個在他眼裡根本算不上什麼。
歐陽是個盡職的警察,他的夢想也是按一個好警察的標準去做。他相信鄭重陽的破案能力就像相信自己的一雙手上有十個手指頭一樣。儘管有那麼一件小事他不是特別明白,那就是鄭重陽爲什麼三番五次要單獨與靈靈談話,而不是當著大家的面。每次歐陽想參與一下偵破工作,聽聽鄭重陽對靈靈的佈置,鄭重陽都沒讓他進去。歐陽只好去想,領導這樣做肯定有領導的道理,他只需要按領導的吩咐做好其它事就行了。
那天靈靈在鄭重陽的辦公室裡呆了很久,她有時是個很聽話的孩子,不會顯得太鬧。歐陽則在另一間屋子吸著煙,耐心地等著把靈靈送回家去。等了一會,他開始走神了,他的思緒飄到了韓舟的身上,飄到加油站那一幕刻骨銘心的畫面。韓舟已經不願理他了,很令他難過,他從心底裡都相信韓舟不會是綁架犯的同謀。
靈靈在向鄭重陽講述她的經歷,我們那段日子的經過也都一五一十詳細訴說,包括柳慧慧跟誰在一張牀上睡過的事。不過鄭重陽對這些好像不感興趣,他想繞到那盒錄像帶上,因爲那是他的一塊心病,這塊心病要是不及時除掉,他就一刻不得安寧。
眼下跟這個小女孩的談話,使鄭重陽很惱火,卻又惱火不起來,他不明白自己何時變得這麼有耐心了。如果倒退五年前,他一定會控制不住情緒讓她吃盡苦頭。
幾個月前,他才見到了這個小女孩子,她好像忘了那個事件,也忘了躲避他。而他暫時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在公衆場合,他力爭不表露不悅的面目,儘量裝得若無其事,跟這個小女孩子隨便聊天,講趣事,當著她的面跟趙大禾談笑風生,但他仍不忘暗地裡觀察她的任何表情。
想從一個孩子身上捕捉她的內心世界並不是鄭重陽擅長做的事,他沒學過兒童心理學,更不知道靈靈下一步竟然會做什麼。不過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就是如果他不主動去向小女孩子挑明錄像帶的事,她可能永遠也不會主動跟他提起。小孩子容易忘事,但他不能忘,那可是一顆定時炸彈,表面上風平浪靜,沒有危險跡象,可是一旦暴發出來,會炸得他粉身碎骨,死無全屍。
於是鄭重陽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利用一次跟靈靈獨處的時機,跟她商量做一個遊戲,這個遊戲不僅好玩,也讓人覺得很有意義。
這個遊戲更多的像一個兒童娛樂節目,是一個典型的警察抓壞蛋的遊戲。鄭重陽讓靈靈不要跟趙大禾說,以增加神秘性和成功率。想不到靈靈一口就答應了。
靈靈在一所重點小學讀書,而且也受了趙大禾很多教育,雖然平時不太和外界有過多的來往,但思想很活躍,是個新潮類型的富家女孩。通過趙大禾家的保姆,鄭重陽瞭解到靈靈那天用的那臺dv機是她個人的,並不是趙大禾的。準確地說是趙大禾買給她玩的。趙大禾平時也不在家裡住,他有一個情婦也就是他新來的那個小秘書,倆人另外住在一套精緻的小洋房裡,靈靈的日常生活一般都是由保姆來負責照顧。
那天鄭重陽假裝去找趙大禾,只有靈靈跟保姆在家,他就向靈靈請教了一些電腦遊戲的知識,靈靈很樂意地告訴了他。鄭重陽也很隨意地講了一些精彩的警察故事,把她的情緒調動起來。他沒有直接提那天的錄像帶,他想通過一個簡單的遊戲來操作這件事。
他對靈靈說:“最近市裡召開了一次提高青少年法治教育的宣傳活動,特地委託我們市局來組織,不知你想不想配合我們,來一次真正的實地演練。做一個警方的臥底,把一個犯罪團伙的壞人全都抓住,就像電影裡那樣。”
靈靈的電腦裡有很多類似這樣的遊戲,她對這個活動很感興趣,她說:“想啊,想啊。要怎麼做啊,他們會相信我一個小孩子嗎?”
鄭重陽不動聲色地說:“就是要小孩子纔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你只要照著我們的話去做,他們就一定會上當的。而且我也知道你想找回你的媽媽,只要你把這次的任務完成了,我一定會讓你媽媽回到你身邊。”
鄭重陽對自己構思的這個計劃沒太大的把握,他只是想借助這個機會去試一下。機會總是試出來的,那時他剛好掌握了一個綁架團伙的信息,是從候渚那裡得知的,他決定試用一下,而且他也感覺靈靈對趙大禾找得那個後媽很是不滿,他多少知道這孩子的心思。
靈靈果然被這個計劃吸引住了,她滿懷天真地說:“是不是那個叫候渚的也是個壞人,等把他被抓起來後,我媽媽就能回來了?”
鄭重陽哈哈大笑,說:“你真聰明,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靈靈沉靜了一會,突然說:“可是你爲什麼也殺人?你也是個壞人嗎?”
這話問得太尖銳了,鄭重陽不好回答,他尷尬地笑笑說:“我不是壞人,其實是那個宋尋源叔叔犯了罪,他是自殺的,以後有時間我會跟你說清楚的。”
靈靈垂下眼睛說:“可是,我看見你把他推下樓去的……”
還好,這孩子不會撒謊,想到什麼說什麼,這正是鄭重陽期望的。他不得不做出解釋說道:“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一時失手,其實力量並不大。不信你把你拍的那些畫面拿出來,我們再仔細看一遍就知道,我根本就沒用力,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靈靈並沒有接這句話,她不再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中。鄭重陽又有些失望,怕沒說到位,他俯下身,看了看靈靈的眼睛,滿期懷歉意地說:“當然我也做得不對,作爲一名警察不能太沖動了,我會作出深刻的檢討。”
他見靈靈點了點頭,便笑了,又說:“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就不要再去想了,我會把精力好好投入到剩下的工作中來彌補過錯。希望你也來幫我們好嗎?”
鄭重陽著重強調了“我們”兩個字,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雖然沒有成年,但她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思維。他希望她會認爲他是代表著警察,代表著正義。
這裡我有必要重新敘述一遍開頭的事件,也就是靈靈讓我們做的那個遊戲。在那家靈靈經常會去的遊戲廳裡,在綁架的學校裡,在我陪靈靈的許多個夜晚……那個遊戲裡所有的組成部分與鄭重陽的遊戲其實都是一致的。這本來就是一個共同的遊戲。
那個遊戲在鄭重陽腦子中啓動之前,他本來是想認真把這個案子破了的,正巧因爲靈靈沒拿出來那盒錄像帶,鄭重陽不得不臨時讓她客串了一下這個無知的角色。那天的同時,我與老田他們剛剛在附近的一個郊區弄了一個大款,得手了一筆錢,這筆錢不是太多,但得來的比較快速,比較乾淨利落,然後我們就跑到一家大飯店裡花天酒地了一番,之後老田帶著我們去了那家遊戲廳裡玩老虎機。
這裡需要定格一下場景——遊戲廳,又叫“新天地”遊戲城。
我們來的這家“新天地”遊戲城是這個城市中最氣派的一家遊戲廳,也有很多人叫它娛樂城大世界,大人們的玩具場所,位置處在市區的一個比較繁華的地帶,遊戲廳裡五百多平方米的大廳中,排放著一行行整整齊齊嶄新的機子,絲毫沒有避誰眼的感覺。但裡面的隔音效果做得非常好,玩遊戲的聲音一點也不會傳到大街上,不會影響到外面。遊戲廳分做了兩個區,外區與內區,外面陳設著普通的娛樂機器,後面就是專門爲那些豪賭者們提供賭博的天地。內行的人都知道,跟機器玩的人十個有九個會輸,而況機器背後又存在著人爲操縱的因素,誰要是真正能贏過它,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可每天還是有那麼多傻子往這兒送錢,砸錢,包括像我們這些自以爲精通賭術的人。
應該說我們來這裡玩是一個失誤,一個很錯誤的舉動,這個失誤不是人爲能夠控制的,那隻能怪命運的安排。
在這塊地盤,只是老田一個臨時消遣的地方,因爲當時誰都沒想過“新天地”遊戲廳的幕後老闆是什麼人物,而這個人物的名字也只有在以後才覺得不同凡響,那就是候渚。
候渚是個黑道上響噹噹的人物,當然就算當時我們其中有誰知道候渚這個名字,也不會去覺得有什麼異常,更不會去在意什麼,聯想什麼。因爲各吃各的飯,各混各的地盤,我們不知道整個環節,所有沒有猜測的必要,也沒有警惕的意義。候渚是誰,靈靈是誰,鄭重陽又是誰?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只是日後才能清晰明亮的一連串疑惑。那會兒,老田除了在做案時會動動腦子之外,其餘時間都是放鬆的。老田的智商不低,即使這樣也只是單純地表現在我們這個圈子裡,無法延伸出去。
候渚是鄭重陽的合夥人,劉麻子的賭坊,叮叮的沙場,一併在他們的壟斷之下發生了改變。在鄭重陽佈下了陷阱後,候渚自然而然會去幫他一把,靈靈就在一個適當的時候出現在了那裡,並與老田搭上了話。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是一個人精心構思的局面,必然中帶著偶然,偶然中又存在著必然。我至今能夠倖免於難,得益於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完全按照著鄭重陽設計的進行。這是因爲靈靈,她有了自己的行爲意識,她在玩一個遊戲中的另一個遊戲,她在被鄭重陽索要錄像帶的時候,無意中把我帶出了這個陷阱。
鄭重陽的焦點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那天在遊戲廳里老田賺得那筆錢,其實並不是靠靈靈聰明指點賺來的,而是候渚安排好的,他們賭老田就算贏了也不會馬上去提取這筆錢。賭場上有一句話,不怕你贏錢,就怕你不再賭。只要你繼續賭,你就有輸光籌碼的時候。
這是一個概率性的問題,很多賭博的人其實都沒有理解透。一個喜歡投全碼的人,給他十次贏的機會,第十一次總會輸得身無分文。小說.拯救最後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