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宿在叮叮家裡,依舊懶惰得像一隻貓,但這會兒的貓是一隻逃亡的貓,少了幾分悠閒自得,只剩一腦子的慌張。
叮叮除了忙他的事,就是跟人打打小牌,玩個幾十塊的輸贏,我一點都看不起勁。我窩在屋子裡藏了一陣子,心裡面等待著那些激烈場面的出現。
叮叮的鳥窩在沙場附近,是一幢一平排的低房子,平日裡極吵鬧,挖沙船的轟轟聲不斷從河面上傳過來,敲擊耳膜,也充滿了工作的繁忙氣象。不過我對這些聲音並不在意,也是因爲在這兒經常蹲慣了的緣故。晚上看叮叮他們打牌,覺得不過癮,不屑於這種小孩子似的玩法。想玩大點的,他們又沒幾個人願意。白天,我便跟著叮叮去跑跑沙場,湊湊熱鬧解悶兒,像他的一個打手。
益州的四面環河,惟有靠南端向著粵閩方面是直通的公路,所以益州的沙資源是非常豐富的。加上近幾年益州的房子越做越多,這一片沙場的生意都好的不得了。只是叮叮的沙場小了些,比起那些大沙場主來說,他這塊地盤就像一隻小碟子跟一隻大腳盆相對,實在也算不得什麼。儘管這樣,叮叮的收入也勉強能過得去。
叮叮窩裡天天有一些人聚著玩,都是一些年齡比他小好幾歲的小混混,叮叮喜歡在他們面前充充大哥,扎扎席子(益州俗話:擺譜的意思)。其實那些小混混也不太聽他的,只是借個地盤歇歇腳,擺擺閒聊的龍門陣。
有一回老田在這玩,有兩個小青年以爲老田是沙場的工人,故意找他出言不遜,想整老田一個下馬威,結果被老田拖進賭局,弄得褲子都輸乾淨了。後來好長一段時間老田在這兒的威信都很高,小青年不時也帶幾個小妞讓老田泡。
一天晚上,有個十六歲的小屁孩急衝衝來找老田幫忙,說他在酒店做服務員的姐姐被人非禮,他也被那些人打傷了。老田當時正在看一塊碟片,對小屁孩的話置若罔聞。還是叮叮想充套著小弟的老大,操了一根鐵棍要去幫忙。老田看見了,阻止說:“你怎麼了,打架不是咱乾的事,你給我把鐵棍放下。”
叮叮對老田的命令不敢違抗,無奈地走近老田對他說:“都是一幫時常在這裡打下手的小弟,若不替他們出一下頭,後來誰還會把我們當老大。”
老田想了片刻,就把小屁孩叫到跟前,聽他複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後來答應了親自去一趟那家酒店幫他撐一下腰。當夜,一部車子載著四五條人,惡狠狠地殺到小屁孩指定的那家酒店門口,老田與叮叮找到了對方爲首的那個傢伙,一頓毒打將他打折了腿。出了酒店之後,小屁孩興高采烈要帶大家去吃宵夜,卻發現老田已開車帶走了他的姐姐。
小屁孩自然不敢吱聲,還大聲宣揚老田是看得起自己。叮叮後來見過那個女孩子一次,也才十七歲,長得一般,據說沒被開過包。老田好像是突然動心的,有一陣子他打牌不順,老是心煩意亂的,時不時嘴裡叨叨著要尋個處女撞個紅,碰個好彩頭。那天夜裡,老田把女孩子帶到了郊外,不顧她的掙扎和哭泣,在車子裡強行將她幹掉了。
後來小屁孩單獨找叮叮哭訴過一次,說做老大的怎麼能動小弟的姐姐,太沒意思了。叮叮知道老田心狠,聯想起柳慧慧的事,只能勸小屁孩算了。他還勸小屁孩去跟他姐姐說,最好能跟了老田,說不定還能撈點好處。小屁孩憤憤地說了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以後我翅膀硬了,一定不會饒過老田。”
也不知這句話是誰傳到了老田耳朵裡,我後來問過叮叮,他發誓說不是他,說至少在感情上他跟小屁孩處在相同的感受,就算不去幫他,也不至於要害他。我問他是什麼感受,他說:“老田做得是不太像話,就像柳慧慧啊,他也明知道她是我的女人,表面上做得正經,可暗地裡就是不給兄弟面子。”
叮叮是不怕我告密的,他知道我的性格,我除了賭博之後,從不喜歡多嘴。而且我們也是從小長到大的,彼此都有對方的影子。我理解叮叮對老田複雜的心理,老田除了做業務有非凡才能外,在對待女人上,他是不夠資格做老大的。
那次老田聽到了小屁孩的宣誓,只是冷冷地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幾天後,他把小屁孩的姐姐帶到一間屋子裡,當著小屁孩的面,強行同女孩做了一次。完事後,他扯著小屁孩的頭髮說:“你很有志氣,我隨時等著你來報仇,二十年都等。”
小屁孩子嚇傻了,當場就尿溼了褲子。沙場是叮叮的地盤,老田這樣肆無忌蕩做事,讓叮叮感到很不舒服,至少叮叮還想在這個地方做做老大。後來老田結了婚後,就不太來沙場玩了,說這個鬼地方吵得謊,也沒什麼娛樂,一點也沒意思。
我住了些時日,又牽掛起韓舟來,不知她會不會有事。如果爲了我把她牽涉進去了,我會愧疚的。我讓叮叮去打聽一下,這傢伙死活不願意,後來我好說孬說,再加上許諾了一些錢物,叮叮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爲我跑了幾次腿。
近來叮叮沙場的生意不行了,大業務都被那些大沙場搶去了。聽說市政府要對周邊河道邊的沙場重新規劃,過些日子要再做一次估算和投標,準備清理掉一些小型規模的場子。叮叮憂心忡忡地說,這樣基本上他已經失去這隻飯碗了。
對於這條消息來源的可靠性,叮叮是從一個競爭對手張揚的言談中感受到的。叮叮也只有忿忿不平,他說近來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幫人物,氣勢非同一般,大有要把所有小沙場一舉吞併的意圖。我說:“那有什麼奇怪,絕對是些跟上面有背景的人弄的,你以前那個靠山現在不頂事了,自然該換換人家發財了。”
叮叮第一次不再反駁我的風涼話,而我也想起王欽說的,老田離開之後,大家都開始走得有點不順利,衰運不止。幸好我還揣著靈靈給我的那張光芒耀眼的卡,那筆錢暫時我沒拿出來用,再沒得混了,至少也還能讓我度過幾天輕鬆的日子,也暫時能控制一下叮叮和柳慧慧,使喚他們去爲我做點事。
兩三個月後,我聽到王欽被弄到了市法院,被判了五年刑,作爲那夥人的首犯,他不僅要付出一個做頭兒的代價,還被查出了與一宗綁架案也有關。那宗案子我記得很清楚,已經過去很久了,我不知他們是怎麼查到的。那個案子是王欽和我以及叮叮三個人做的,當時老田還沒來。王欽對這宗案子,是自個兒抗下了,沒抖露出其他人。於是數罪併罰,王欽被判了五年還算是輕的。
那還是我剛開服裝店的時候。
那一陣子,看到王欽與叮叮都有自己的“實業”,一個是髮廊,一個是沙場,我也不甘示弱地要弄點什麼。但我一沒技術,二沒管理經驗,要想弄出個能下蛋的雞,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被約束住了,做“實業”是需要有耐心的,這不同於普通的聊天談事,也不同於打發時間的賭博喝酒。所以在想來想去找不到什麼門路時,我就開了一家服裝店,男裝女裝都賣,還請了兩個女服務員幫我打理一切。
那個被我們操縱的人第一次進入我們視線時,就是在我的服裝店裡。有一次那個人在我那兒一下子買了二十件盒男士襯衫,引起了兩個女服務員的議論紛紛。當她們告訴我這個事後,我也順便告訴了王欽。王欽閃著他兩顆軍師般的賊眼,做了一番猜測,他說:“這個人八成是什麼公司的採購員,這些襯衫都是買給公司員工的。”
我說:“爲什麼就不能是開賭場或者做買賣的?”
王欽笑了,說:“你見過什麼賭場的人穿一樣的衣服?做買賣的也不用著上你這麼拿貨啊,他不會自己上廠家去啊。”
事後證明王欽是對的,因爲過了幾天那個人又來了,不過這次他問了一下能不能給他打點折,還問打折後能不能在發票上填上原來的價格。因爲他這次還要拿更多件貨。兩個女服務員不敢擅自作主張,就打電話跟我請示來了。我從王欽的“辦公室”出來時,王欽笑道:“這個人平時一定也賺了不少,採購可是一個肥缺啊。”
王欽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決定了我們會去打這個人的主意。我先趕到了店裡,不僅給那個人打了個較大的折扣,還把一張空白稅務發票撕給他,讓他想填多少就填多少。在他走出店門時,叮叮那輛“桑塔納2000”正好開到了他前面,車頂上老早就被叮叮放置了一塊“taxi”的出租車牌子。那次事情是叮叮與王欽直接做的,我只是跟在叮叮的車後邊以備意外情況的發生。叮叮開到半路上,王欽就竄了車去,兩人用了一點威脅與妥協的辦法就把那個人簡單對付掉了,簡單的有點讓人覺得不夠勁。
那段日子挺好弄錢,我們不做難度太高的事,儘量找那些自身有弱點的人,這種人往往被黑了之後,是啞巴吃黃蓮,不敢跟外界太聲張。所以這件事那麼久之後還能被翻弄出來,不能不令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一想到曾經風光無限的我們,現在一下子就少了兩人——老田和王欽,這心裡就極不是滋味。看著這個圈子裡一羣雄糾糾的豹子,現在竟歪成了一堆病貓,垮臺已經成定數了。
沙場要被清理的最後的幾天,叮叮出事了。
沙場被整頓的消息是貼了海報的,一張蓋有市政府大紅印章的大海報就貼在叮叮辦公室外邊的牆面上,被一幫小孩子在上面胡亂鴉塗了許多凌亂不堪的圖案。叮叮根本也沒看那張海報,就是看了他也不理會,照舊賴在那兒繼續讓客戶運走他的沙子。
那天來了一輛車衝到了叮叮的辦公室前,幾個人跳下車來圍住了正喝著茶的叮叮。叮叮的辦公室離河堤不遠,是一間用水泥磚砌成的小屋子,雖然是臨時搭建的,但裡面電視空調麻將桌什麼都有。叮叮對這夥人的來勢洶洶雖然氣憤不已,但也感到了幾分不妙,他一個電話把我從牀上叫醒:“你丫還睡呢,我這邊有人來挑場子了。”
我被驚醒睡夢,喝問道:“是誰這麼不要命了?”小說.拯救最後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