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田剛來沒多久,我們就打過趙大禾的主意,但踩了兩回線都不準(zhǔn)確。
趙大禾那段時候,無論上班還是回家,都沒個標(biāo)準(zhǔn)時鍾。後來王欽打聽到一個情況,說趙大禾這人動不得,此人不僅有外交實力,還有個重要合夥人是市局的一把手,趙大禾的礦業(yè)生意有他的股份,到處安排了他的線眼。
老田一開始聽了很不服氣,說還沒有他不敢動的人。但後來他還是默認了不去動趙大禾的建議。老田的優(yōu)點在於能接受一切正確的意見,這就是爲(wèi)什麼他一直比較順利。靈靈出現(xiàn)後,老田不止一次對她的要求表現(xiàn)得很爲(wèi)難。那筆錢沒想動的原因,我想除了他喜歡靈靈之外,也可能是意識到了其中會有變故。
我的另一個窩點在郊外距市區(qū)很遠的一箇舊廠房背後,這裡原來是一個石灰廠,後來由於城區(qū)改造修了新的河堤,這邊的沿河地帶就被禁止加工石灰以免污染了整條河的水源。我在這買了套舊房子,隨便裝修了一下。沒有什麼人知道這個地方,狡兔三窟,我也只是偶爾來這裡呆呆,風(fēng)聲太緊時做下臨時的躲避。
這裡的房子面臨河堤,夜裡涼風(fēng)清爽,景色倒是不錯。
我剛把車子在車庫裡停好,王欽就打電話來,說外面好像有我的通緝令,我已經(jīng)不能隨便走動了。我問王欽知不知道是誰報得警。王欽說不知道,估計是靈靈的學(xué)校。
“你勸靈靈趕快回家去吧,不然你日子難過,我們也要跟著遭秧?!?
我覺得有些好笑,事情還沒來做,外面就在大張旗鼓捉我了,真讓人覺得有趣,而且只是我一個人,從沉悶無聲轉(zhuǎn)到聲勢大造,顯得過於突然。誰能這麼具體知道是我們,這不能不說是一個令人納悶的事。我跟王欽說:“別擔(dān)心哥們,事情已經(jīng)出了,索性做到底了,我不會連累你們的。”
“你這是圖什麼呢,老田在的時候還好一些,現(xiàn)在大家都覺得這事難辦?”
我說:“我不甘心啊,這事有蹊蹺,不把它弄明白我心裡不舒服?!?
那天夜裡,我跟靈靈就在郊外的房子裡睡下了。臨睡前我親手煮了兩碗麪,陪靈靈吃完後,帶著她看了會兒河面,她跟我聊她收藏的古幣,聊她的鳥兒。我問她:“你那隻鳥兒到底什麼樣子,現(xiàn)在是誰在喂,你這麼久不在家,它不會餓死吧?”
靈靈說:“那鳥跟普通的麻雀差不多,就是羽毛上長了刺。現(xiàn)在關(guān)在房子天頂上的一個大籠子裡。我家有保姆會喂鳥的。”
我們閒聊了一個多小時。夜色中的河靜靜地躺著,感覺不到它在流動,像個聽話的小姑娘在悄悄地梳著頭髮。河對岸的樓房閃著如星的燈光,倒印在水面上,如打碎了的銀器。河沿有幾隻靠泊著的小船,依稀能看到上面有洗衣服的婦人。
我們坐在河邊上,踩著一塊塊碼放成菱形的石堤,靜靜看著對岸。靈靈說:“這會兒你像我爸爸,以前他也會經(jīng)常開車帶我去河邊看夜景?!?
我問她:“現(xiàn)在是不是有些想他了?”
她沉默了一下說:“會,但是不強烈。”
我徵詢著她的意見,說:“現(xiàn)在警察在找我們,我們應(yīng)該怎麼做纔好?”
靈靈說:“我不知道,你決定吧,反正我是不想回去。”
我說:“我們不可能就這麼呆著吧,你也是新時代的學(xué)生了,爲(wèi)什麼這麼固執(zhí),你可以理解一下你爸爸啊。”
靈靈撇著嘴說:“那誰理解我啊,我從小就沒媽媽了,跟他相依爲(wèi)命著過,現(xiàn)在他有了女人,我就像外人一樣,我就要讓他著急一回?!?
我說:“話不能這樣講,追求愛情是人的天性,不能說你媽媽離開了,你爸爸就必須一輩子不跟其他女人接觸吧?!?
靈靈低下頭,說:“他如果還會要我的話,就一定會想辦法弄我回去?!?
我注意著她的表情,夜色很暗,我無法看清她的面容,但我感覺她很淡然,就算語言再激動,情緒上卻毫無反應(yīng)。這是我越來越奇怪的地方,我很想說那天趙大禾見到我時很平淡的狀態(tài),但怕會傷了她的心。
這房子很久沒人住了,有點潮溼,由於靠近河邊,空氣裡透過的都是溼溼的感覺。最近一次在這兒睡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那次還是在一家新開的舞廳裡搭訕上了一個小太妹,拉著她拼起了酒,起初是想灌醉她,卻沒想到那女孩特能喝酒,後來她把我放倒了。還好她對我挺有好感,以爲(wèi)我是那種較少涉足娛樂場所的人。見我喝得東倒西歪,她笑得花枝亂顫,拍著我的臉皮說:“不能喝就別逞能?。 ?
那天小太妹把我扶到了一個角落,吩咐一個小男生過來伺候我。那小男生像個跟班,對小太妹的話言聽計從,大概是小太妹的粉絲之類的崇拜者,他替我擦臉脫鞋,還去外面買來了“醒酒露”給我喝下,照顧地體貼入微。小太妹自己去玩了會兒蹦迪,回來問我:“住哪兒啊,要不要送我回去?”
我對這個送上門來的小甜點自然不肯放過,於是順?biāo)浦圩屗盐宜偷搅诉@裡,當(dāng)夜就搞定了她。小太妹是我第一個帶到這裡來的女人,第二天她醒來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她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我是綁架犯,你信不信???”
小太妹笑逐顏開,說:“哪有你這種綁架犯啊,估計是教書的吧?!?
或許是我對她前夜的照顧心存感激,不想嚇著她,我說:“其實是開服裝店的,哪天送兩套名牌衣服給你吧。”
小太妹並不領(lǐng)情,揮著手,說:“算了吧,你做點生意也不容易,我衣服多得是,哪天你去場子玩就來找我吧,我天天在那裡混。”
我問她:“昨晚的男孩子是你什麼人,他對我那麼好,你一定要替我感謝他。”
小太妹笑了,說:“謝什麼謝,他是我男朋友啊,幫我做點事是應(yīng)該的。”
我頓了一頓,突然很替那男孩子不值,一絲內(nèi)疚驀然生起,小太妹走了後,我再也沒去找過她。
回味了一下激情的那一夜,現(xiàn)在感覺這裡過於安靜,靜得不自然。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聽著汽車的喇叭聲入睡,枕著窗外賣早市的吆喝聲做夢。據(jù)說這一片十幾年前是墳?zāi)箙^(qū),後來才建了一個工廠的,經(jīng)常能聽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聲音。
靈靈困得比我早,我把她安頓在牀上後,就睡在她隔壁的一間屋子裡。朦朦朧朧睡到半夜,隱隱聽到門外傳來很輕微的聲音,擦著門椽發(fā)出“沙沙”的響動,很像是一個人的腳步聲,又像是一個人在輕輕說話。
我疲倦地豎起耳朵,聲音又消失了,只聽得窗子外河風(fēng)掃動著樹上的葉子。迷糊中我把頭埋在枕頭下,我非常累了,操心靈靈的事比摸牌賭博還費神。剛睡一會兒,這種聲音又出現(xiàn)了,頻率也更大。是誰?這屋子裡沒有別人,不會有賊進來了吧?
睡前我把客廳的大門反鎖了,這裡一直沒人住,賊要進來偷東西完全可以在白天,現(xiàn)在來不是找死嗎?隔壁也只有靈靈,難道是她還沒睡著?她起來要幹什麼?
聯(lián)想這女孩子近來一系列的跳變行爲(wèi),我估計是她睡不著去上廁所。但也不像,因爲(wèi)聲音是貼著我的門口發(fā)出的。我立刻跳下牀,衝到門前,一伸手猛地拉開了門,只聽“呼”地一聲一樣?xùn)|西衝進來,擦了我臉上一下,味道怪怪的,嚇出了我一身冷汗。
我慌忙打開燈,只見是一隻長著翅膀的黑乎乎的東西在房間裡亂撞。原來是一隻大蝙蝠不知什麼時候跑進了客廳,剛纔就是它在撞門。
我開了紗窗,將蝙蝠放出去,這時已沒有一點睡意,我跑到隔壁屋子裡看了一下,房間裡開著的一盞小燈發(fā)出弱弱的光,靈靈正窩在被子裡睡得正香。
我開了電視看,腦子裡想著要做的事。
天一亮我就給王欽電話,叫他幫我弄部舊車,這部車近來老出毛病,估計要報廢了。我叫王欽再找個比較老實又不多事的保姆,來這裡照顧靈靈,另外還特地懇請他與我一起做這件事。王欽只答應(yīng)了前面兩件事,後一件卻堅決不同意。他說:“這樣做沒有一點意義,我們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現(xiàn)在下結(jié)論還早,別忘了她父親是幹什麼的?!?
“現(xiàn)在警察到處在找你,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嘆了口氣,說:“看在哥們的份上,你不幫我,我一個人寸步難行?!?
王欽說:“那丫頭又向你許諾空頭支票了?小孩子的話不能當(dāng)真。”
我按按口袋裡那張沉甸甸的卡,陰險地暗笑,王欽要是手裡也拿著這張卡,就不會這麼輕飄飄地說了。我說:“我現(xiàn)在騎虎難下了,萬一被警察抓了,遲早會牽扯出你們?!?
王欽猶豫了,問道:“要我怎麼幫你?”
“你想辦法聯(lián)繫上趙大禾,我要跟他見上面。”
“你是想跟他提人質(zhì)的條件?”
“你就別問這麼多了,到時你就會知道的?!?
中午時,王欽開著車來了,果真帶來個四十多歲的婦女,一個下崗的工人,自稱做事勤快,手腳乾淨(jìng),還拿出了身份證給我看。我吩咐了她要做的事——每天安排靈靈的吃飯和衣服洗換,看著她不要亂走。然後我坐上王欽的車,飛快離開了這裡。
在車上,我問王欽帶來的那個婦女知不知道他的情況。王欽笑了笑,說:“發(fā)現(xiàn)你做了幾天孩子王,真的變羅嗦了,我是這種粗心的人嗎?”
我放心起來,說:“這就好,我現(xiàn)在是不想跟靈靈呆在一塊了,像個保姆似的,總覺得心裡堵著厲害,不明白爲(wèi)什麼。”
“那你還不送她回去。我早說過,這孩子很邪?!?
不管邪不邪,我都想看看這個故事最後的結(jié)局。如果說警察沒來找我,我還可能放棄對這件事的興趣,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找著瞭解決無聊的方式。我說:“請佛容易送佛難,把她扔在大街上嗎?萬一惹她不高興了,說出我們的事怎麼辦?”
幾天後,我瞄到趙大禾的車停在公司門口,拔通了他的電話。趙大禾好像算準(zhǔn)了我會找他,一點都不驚訝,說:“你怎麼現(xiàn)在纔來找我,我還以爲(wèi)你被弄進去了。”
我說:“報案的人是不是你啊,你應(yīng)該不會這麼傻吧?!?
趙大禾說:“是我報的案,你那天走後,我就相信你說的話了?!?
我詫異萬分,說:“爲(wèi)什麼這樣,你讓我糊塗了?!?
“電話裡講不清楚,我們約個地方聊吧?!?
“你不會讓警察來逮我吧?”我遲疑了一下。
“我女兒還在你手上,你說我會嗎?”
這話千真萬確,我不懂趙大禾到底在玩什麼?難道這父女倆個都這麼難琢磨?這個遊戲是誰玩誰,誰又被迷糊了?
按趙大禾說好的,我來到一家茶館店,不過我還是做了以防萬一的預(yù)先準(zhǔn)備。我看好了這裡的地形,這家茶館有三扇出入的門,還有一個廚房在最裡側(cè),窗口停放著我的車子。萬一趙大禾真會帶警察來,我就閃到廚房裡去,再從廚房的窗口爬出去開車溜走。做這些我都是輕車熟路的,因爲(wèi)這是我的職業(yè)習(xí)慣。
趙大禾按時到來,他是打的士車來的,沒有開自己的車。從這一情景來看,他是真沒叫警察來,不然以他的身份,不會自己去坐一部出租車,可能他也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們坐到一個角落裡,趙大禾這回的態(tài)度比先前好了許多,當(dāng)我問他爲(wèi)什麼要報案時,他先做了個“噓”的動作,左右看了看,然後從包裡取了一疊錢出來放在桌上,說:“這裡有五萬塊,先給你做個茶錢?!?
我心生不安,說:“先不忙做這些,你必須告訴我這裡面的細節(jié)。”
趙大禾說:“你不必要知道這麼多細節(jié)?!?
我說:“我從來不做莫明其妙的事,儘管這事已經(jīng)做得有些糊塗了,但你不能弄得我更糊塗,不然我沒法接受這些錢?!?
趙大禾吸著一支高檔的香菸,笑著說:“你會糊塗嗎,據(jù)我所知,只要有錢賺,你們這些人可是什麼事都會做的?!?
我冷冷地說:“這話算是奉承嗎,我並不愛聽?!?
趙大禾說:“其實我報案是有苦衷的,但並不是針對你。”
我說:“那你針對誰,不會是針對你前妻吧。”
趙大禾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繞了一個彎子,講了一下他事業(yè)上的大概情況,什麼股東董事,合作分紅,以及船大難調(diào)頭等等一些理論。我耐心聽了一會兒,最後才聽他說:“這些內(nèi)因目前我還不能跟你細說,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
我說:“你總要透露一點吧,不然我也不知道怎麼管這事?!?
趙大禾深深嘆息了一聲,說:“有人在追殺我女兒?!毙≌f.拯救最後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