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錢。”靈靈揮了一下卡,動作漂亮灑脫,塞在了我的手上。“我偷了爸爸一筆錢,我不能回去了,這是老田哥哥給我的卡,他幫我把錢存到銀行了。”
這就是那天裝在大紙袋子裡的那筆錢?也是柳慧慧在打主意的錢?
我聯想起那天的情景——老田帶著靈靈進來了,進來的時候,兩個人手上都是空的,那個大紙袋子不知到哪裡去了。靈靈告訴我,這是她本來打算給我們綁架的先期費用,是她乘趙大禾沒留意時,從家裡的一隻保險櫃裡拿出來的。後來老田說,提著這麼一袋子錢太招人眼了,就幫她存到卡上了。
我揣測著老田那會兒的心思,在他接到錢的一剎那,是想獨吞這筆錢呢?還是臨時改變了主意,而不想用這筆錢了呢?有可能是他覺得這件事有些棘手,用了錢也完不成任務?我想了很多,想不出合理的解釋。老田死後,很多事都不得而知了。
我拿著卡把它前後左右看了五六遍仔細,問:“是多少?”
“二十萬。”靈靈的小嘴脣一碰,輕巧巧地蹦出了三個字。我啞然失笑,剛想說這也不算什麼大錢啊,她卻又加了兩字:“美金。”
我暢笑起來,去看靈靈,她也笑起來,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我突然覺得靈靈是個美人胚子,她長得確實可愛迷人,再過幾年,絕對是一個超級大靚女。有些人得益於天生的資本,美麗的容貌,智慧的頭腦(我一直覺得,先天性的智慧還是存在的),那些文學家筆下寫出來的“天生尤物”,是他人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涉及的。看著靈靈的眼睛縫,我有點悵然若失,昔年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閃現在腦際。從媽媽的笑,表姐的笑,再到女同學的笑,直至戀愛時韓舟的笑,她們的笑竟是如此相似,讓人懷念。特別是韓舟,眼睛也是彎成一條細縫,在笑的時候,跟靈靈最像。在多少次我們親吻的時候,韓舟都會笑得燦爛甜蜜,然後瞇起長長睫毛的眼睛,把臉緊緊貼在我的臉上,那張臉嫩嫩的如白玉般柔滑,還長著細細的絨毛……
我使勁搖晃一下頭,努力回到現狀中來,所以的景物立刻消失,韓舟也消失了,面前只是一張娃娃的臉蛋,充滿了稚氣,捏一下滑滑的還帶著些許奶腥氣。我對靈靈說:“我不想要你的錢,你還是帶回家去吧。”
“怎麼了,上次不是說好了嗎?”靈靈急了。
我覺得有必要演一下戲,套出點她的話,我說:“我覺得你有點不相信我。”
靈靈遲疑一下,說:“沒有啊,我相信你。我媽媽真的是死了。雖然她人沒死,可是她在我心裡已經死了……”
原來是這樣的邏輯!
我理解她的情緒,就像在我童年的時候,老媽能狠下心舍我而去,在我的心裡,也當她從來都死去了。孩子的心靈被傷害之後,就很難再做溝通。我觸動不已,去牽住她的手說:“那你做這些事情有什麼意思呢?你偷了錢跑出來,準備在外面呆多久?做事總有目的吧,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靈靈這時就顯得高興了,說:“你問那麼多幹嘛,我有我的想法,反正我會給你錢的,你可以開個價。”
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說出的話果然就是氣派。我不由衝她嚷了起來:“你不要在這裡耍公主脾氣,現在你也不是什麼大小姐。如果要想我幫你,就老老實實告訴我一切。”
我有些沉不住氣了,內心的好奇深深刺激著我,那個與土老闆聯手贏掉劉麻子錢的神密女人,究竟是不是靈靈的母親?我很想知道。
靈靈的故事終於一點點撥落出來,所有的信息也只有幾句話,可能從靈靈嘴裡感知出來的成分比較零碎,我只能拼湊出這樣一個簡單的畫面:
孫菁十八歲時生下的靈靈,兩年後,她丟下了靈靈跟著一個做生意的男人跑掉了——也難怪靈靈會說她死了,這種女人本該死去。那時趙大禾還在兢兢業業地創業,但不得意,他像許多貧窮男人一樣沒能留住孫菁,靈靈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靈靈很愛她的爸爸,趙大禾也很愛靈靈,兩人十年的相依爲命,趙大禾也從來沒再結過婚,即使後來飛黃騰達了,他也會顧及靈靈失去母親的情緒。
但是近來,靈靈卻感覺到趙大禾有了許多變化,他總是跟一個年輕的女子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非常親密,並且經常深夜不回家,他跟靈靈也有些疏遠了。靈靈擔憂起來,她怕身邊會出現一個狠毒的後媽,對她不好,殘酷地虐待她……
這是靈靈告訴我的,當時我毫不猶豫相信了,這些故事裡找不到編造的痕跡。並且引起了我強烈地共鳴,我邊聽她說的時候,時不時再把思維跳回到對母親的情結上。其實,我恨母親原來是一種假相,在我情懷大動的時刻,我被靈靈的故事幻化成了一個孩子,我也渴求母愛。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我是頭大笨豬,靈靈的那些故事有很大的水份,我的智商在那一刻確實比靈靈差了一大截。
老田說得一點都不錯,這孩子是個天才,就連撒謊也是個天才,她的內心有一個陰謀,一個誰都無法真正瞭解的陰謀。
我開始成爲了靈靈陰謀中的一枚棋子。
當時我是心甘情願的,或許以後回憶起來,我也絲毫沒有不甘心的感覺。幾年後(可能是七八年或許更長的時間)我帶著一張蒼白的臉從監獄裡出來,是靈靈開車來接的我,那時她已經是一個大姑娘了。
我能認出她來,她的臉形沒有變,只是稍長了一些,像只圓圓的鵝蛋,只是多了些化妝品的痕跡。一樣笑彎彎的眼睛,一樣很長很黑的彎卷睫毛。我立在她的跟前,不是很敢去相認,因爲她太漂亮了的緣故。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曾經玩那個遊戲時的印記。她的性格比先前更開朗,她已出落的像一朵婷婷玉立的荷花,只是開得很遙遠,與我有一些距離。
那天,我坐著她的車環繞了幾條馬路,觀看著車外眼花繚亂的新樓房。在車裡,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她把車緩緩停在了路邊上。
從她的車裡走出來,站在新修建的寬敞立交橋上憑欄遠眺,我呼吸了一下迎面吹過來的風的味道。望著橋底下來來去去的人羣,以及熙熙攘攘的車流,我問了這個女孩子一句很早就想問的話:“爲什麼你從來都不哭?”
“幹嘛問這個?我爲什麼要哭?”
“以前有好幾次看到你都想哭了,可是你卻忍住了,作爲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來說,這是不正常的。”
靈靈微微一笑,說:“其實我哭了,只不過你沒看見吧。”
故事大概應該真正的開始了,我作爲一個穿行江湖的浪子,那段混沌的生涯在接下那張卡的同時,已經宣告終結。我的生命那一刻交給了靈靈。
這話好像很嚴肅,卻是真的。我在靈靈的這個策劃中完成了一段靈魂上的昇華。這不是誰能想象到的,就連靈靈也不能預測,她只是想玩她的遊戲,我只是她在玩這個遊戲時,走形出來的一個副產品。
那年正是夏季時分。
初夏的風撲面而來,夾著些許春末殘存的泥土氣息,也夾著幾許慢騰騰的熱氣。地處郊區的表姐家,在那個院子裡,突然衝進了很多氣勢洶洶的警察,向表姐追問我的下落,還問有沒有一個小女孩在這裡住過。表姐早已嚇得花容失色,一五一十交待了所知道的事情。
幸好當時我沒在表姐家裡,我正帶著靈靈在北門大街的巨大廣場中心,兩個人傻乎乎地扯著線軸玩著風箏,靈靈跟我說了幾次她想去那兒放風箏。
在北門大街的廣場上,在一大羣人之間,我們放得很開心,也笑得很大聲,我們一共放了三隻風箏在藍天上,一隻是老鷹,一隻是熱帶魚,還有一隻怪怪的叫不出名的動物。
我們的風箏飛得比誰的都高,靈靈仰著頭,不斷拍手叫好。但是後來放著放著,有一隻風箏的線突然斷了,是那隻老鷹的風箏,它的顏色是我最喜歡的。這隻風箏掙脫線後,搖搖晃晃升到了雲海中,然後在一個很遠的地方墜落了下去。
我拽著半截斷掉的線,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又要出事了。小說.拯救最後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