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詫異於墨青的滔天之怒,也再次震撼於他的兇悍力量。
而他卻只是直視著我的眼睛,道:
“我?guī)阕??!?
墨青沉沉的落下了這四個字,明明不似俗世情人間的甜言蜜語,也沒有半分情郎應(yīng)該有的輕軟溫柔,可就是這麼普普通通到極致的四個字,卻猛地?fù)糁辛宋倚募庾钊彳浀牡胤剑S即纏住了我的心臟。
我感覺他仿似對我有著暗藏著的,壓抑著的,十分隱晦而深厚的情,我告訴自己,這只是墨青對芷嫣這具身體擁有的感情,而不是對我的。
但我卻忍不住因爲(wèi)他的這四個字,而沉浸在他清澈的眼眸裡,讓他這感情如同一股暖流,包裹住我心裡每一塊壞死且冷硬的僵死之處,恍惚間,竟似將我所有的尖銳都軟化了一般。
有那麼一瞬,我竟覺得自己有點(diǎn)像一個乞丐,撿拾著別人與別人感情的溫流,因爲(wèi)……我無法想象,這世上會有誰願意這般對我。
我怔愣的看著他,挪不開眼。
可不由我失神更久,夜空之中,因墨青方纔那記駭人的魔氣,御魔陣開始轉(zhuǎn)動陣法,金光幾乎亮得耀眼,數(shù)萬把金色長劍匯攏聚集,慢慢凝成了一把巨大的八面劍,高懸於空,光芒更甚盛夏烈日,劍尖尖端,殺氣凜然,直指墨青。
沈千錦面色沉凝的在旁邊喊道:“不好,快躲!”
可是能躲去哪兒?
御魔陣在此,鑑心門人包圍四周,整個錦州城內(nèi),無人不想除魔衛(wèi)道,這座城裡,處處都是殺機(jī)。
我沒動,墨青也沒動。他轉(zhuǎn)開了目光,揚(yáng)起下顎,望著天上高懸的長劍,絲毫不懼它的威力,背脊挺得筆直,擋在我的身前,望著此時的背影,我不禁又想到了那日,劍冢之中,我亦是在這般絕境之中,重傷孱弱,坐臥於地,他便擋在我的身前。
我心頭一笑,只覺命運(yùn)那般巧合。
可到底是與當(dāng)初不一樣了。
墨青手執(zhí)萬鈞劍,立於面前,手掌在劍刃上一抹,鋒利的刃口立即劃破他的掌心,鮮血染上萬鈞劍劍身,宛似受了洗禮一般,劍刃之上纏繞出了藤蔓一般濃厚的黑氣,他一身氣場炸開,狂風(fēng)四起,拉扯著他的髮絲與衣袍,將鮫紗的黑袍扯得烈烈作響。
而此時在我與沈千錦身上,也慢慢浮現(xiàn)出一層單薄的黑氣,隔絕了逐漸變得刮骨的大風(fēng)——是墨青在保護(hù)我與她。
他將我的話記著,要救沈千錦。
狂風(fēng)烈烈,萬鈞劍陡然向地而入,劍尖沒入大地之中,劍刃之上,墨青的血盡是被萬鈞劍吸收了一般,盡數(shù)不見,只餘黑色藤蔓愈演愈烈,糾纏旋轉(zhuǎn),自地面卷出了一條巨龍,呼嘯著盤旋在墨青周身,巨龍?jiān)睫D(zhuǎn)越快,黑色的魔氣與天空之中的金光相互抗衡,擠壓。
四周的空氣仿似越變越重。
黑龍向上,與金光撞在一起,最終卻悄無聲息的消失在空中,而墨青周身纏繞起來的颶風(fēng)卻並沒有停止,反而像是進(jìn)入了另一個層級一樣,周遭的風(fēng)倏爾一震,“?!钡囊宦暎腿缤稳牒?,波浪震盪開去。
可沒過多久,這震顫波動再次激盪而出,並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從一開始雨滴之聲變作敲石之聲,最後變爲(wèi)擊鼓之聲,聲聲低沉,震撼耳膜,將心底的弦都敲得緊了起來。
然而,卻並不止聲音如此,隨著震顫的聲音愈發(fā)渾厚,長風(fēng)震懾而出的波動便愈發(fā)激烈,一聲聲,一層層,天地之間是有萬千壓力從墨青手中的萬鈞劍排山倒海一般推開。
一則催草木,再則催樓閣,而後震盪大地,撼動地上御魔陣根基,搖晃整個錦州城的御魔陣,使金光顫動,地震山崩。
這徹天動地的震顫一如當(dāng)初劍冢之中,萬鈞劍再臨人世之時所發(fā)出的怒吼一般。
魔王王劍,在魔王遺子手中,更甚當(dāng)日之威。
周圍的鑑心門人與那柳巍早不知被這空中的巨大力量席捲去了何方,整個錦州城如正在經(jīng)歷一場劇烈的地動山搖,所有房屋盡數(shù)被夷爲(wèi)平地。
墨青這是……想直接從錦州城裡,震碎御魔陣!
這光是想,就已經(jīng)是個突破天際的想法了,而他居然當(dāng)真這樣做了,甚至……還有一點(diǎn)快要做成了的苗頭!
而儘管御魔陣被撼動,天空之上,那金光巨劍依舊耀目懸立,甚至光芒更甚於剛纔,是墨青的魔氣更進(jìn)一步的刺激到了陣法。
忽然之間!長劍落下,狠狠砸向墨青,我手握*劍,欲站起身來,幫他扛上一扛,然而卻並沒有讓我動作。
只聽“咚”的一聲,似廟裡撞出來的晨鐘清音,金光巨劍的劍尖,堪堪停在墨青頭上五丈遠(yuǎn)的地方,與墨青周身席捲而上的黑氣相撞。
撞擊的力量形成一道氣浪,在半空中橫掃整個錦州城,撞上錦州城周邊動盪的金光,發(fā)出一聲巨大的嗡鳴。
金光巨劍暫時與墨青之間達(dá)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可即便隔著那麼這般遠(yuǎn)的距離,那灼目的仙氣依舊能刺痛我的皮膚。
我瞇起了眼睛,虛眼望著天空,但見方纔消失的那條魔氣凝成的黑龍又再次出現(xiàn),纏繞著金色巨劍,像是在與巨劍角力一般,糾纏對抗,拉著巨劍往空中退去。
墨青持著萬鈞劍站在原地,眉目微垂,如一個隱藏了所有情緒的帝王,不動聲色的抵抗著這世間的所有敵意。
但也正是藉著天上那過於強(qiáng)烈的金光,我方察覺到他的後背之上,那鮫紗的袍子被暈染溼透,因爲(wèi)顏色太黑,所以根本看不出他的後背是被什麼弄溼,可我知道,那是他不露聲色的表面之下,深藏的透骨傷口。
不行……
若是墨青如今身體完好,或許撞碎這錦州城的御魔陣當(dāng)真可以一試,而他重傷在身,做到這種程度已是他人根本不敢想象的了,再這樣下去,對他身體負(fù)擔(dān)過大,不能持久戰(zhàn)。
得想個辦法……
我正在琢磨,便在此時,我忽見在錦州城空中忽然飄來另外一道黑氣,再定睛一看,那黑氣竟是在錦州城的御魔陣金光之外!
是外面的人,外面有魔修也在試圖破壞御魔陣!
是誰?這麼快就知道了錦州城中發(fā)生爭鬥的消息?又是誰敢在這種勝負(fù)未分的時候敢插手幫我與墨青?萬戮門的人嗎?不是,北山主被囚,顧晗光是個足不出戶的,司馬容更是不可能有這般修爲(wèi)力量,是東山主那個瘋丫頭?不……她只會用更粗暴的方式撞城門……
我沒思考出合適人選,然而就在這時,御魔陣凝出的金光劍也感受到了來自城外的魔氣攻擊,巨劍登時分開,化作無數(shù)小劍,劍刃向外,與外面的魔氣射殺而去。
墨青趁此機(jī)會一閉眉眼,將更多的力量灌入萬鈞劍中,大地崩裂,御魔陣劇烈晃動,可依舊沒有破裂。
我一咬牙,心知不能再拖,我一手摁入肩頭上的傷,就著肩上的血,染上大拇指,順手在*劍上一抹,施了個簡單的血祭術(shù),加持*劍的威力,不管不顧的將芷嫣身體裡所有力量都調(diào)動起來。聚集於*劍上。
沈千錦在旁邊盯著我,眸光詫異,似愕然我爲(wèi)何會血祭這般邪術(shù)。我沒有管她,一轉(zhuǎn)身站到墨青身前。
我看了他一眼,這種時候看他,就更像一尊神像了,只是這黑氣纏繞的,比起普通的神,更似一尊邪神。我嘴角一勾,輕輕一笑。
嗯,我喜歡邪神。
我立在他身前,與他一樣,閉上眼睛,吟誦咒語,*劍上光芒大作,我沉靜下心,握住劍柄,將*劍擲於地中,一聲果斷輕喝:“雷來!”
*劍周身“噼啪”一陣劇烈光芒顫動,藍(lán)色的光芒徑直單薄似線,一記衝出天際,我靜靜等了片刻,但聞錦州城外,天頂之上,巨大的電閃雷鳴被召了過來。
天雷攢動,轟鳴一聲,仿似是來自九重天上似的怒吼,一記巨大的天雷轟然落下,從錦州城外砸在御魔陣之上。
藍(lán)色的光芒與陣法金光交相輝映,美景勝過任何一個黎明與晚霞,而就在這時,墨青倏爾睜開雙眼,腳下大地登時龜裂成了碎片。
和著天上的電閃雷鳴,錦州城這造了數(shù)年,被仙門稱爲(wèi)銅牆鐵壁的御魔陣,應(yīng)聲而破。
霎時間,所有關(guān)於術(shù)法的禁制都不復(fù)存在。
墨青一把握住我的手,他什麼都沒有看,不在乎他剛纔如何顛覆了一個仙門人心中的神話,不在乎他使山河如何破碎。
他只定定的望著我,輕聲說:“我?guī)阕??!?
又是這四個字。
像是他藏在心頭的一個夙願,此刻終於能了結(jié)了一樣。
不知爲(wèi)何,恍惚之間,我竟是被他感動得……失了言語。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我路招搖,也有心甘情願的讓另一個人的風(fēng)頭壓過我的時候。
“好。”
我讓你帶我走,我讓你保護(hù)我,我讓你愛著我。
因爲(wèi)我也想跟你走,我也想被你保護(hù)著,我也想讓你……
我垂下眼眸。任由一閃而過的瞬行術(shù),打斷我方纔那似著了魔一般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