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混帳！”那什長見啞巴居然敢公然違抗都統(tǒng)的命令，心中大怒，搶上前去就要硬扒啞巴的衣服。啞巴後退一步，手已經(jīng)握住劍柄，眼中閃著憤怒的光。
一邊上那士兵見勢不妙，急步搶上前來連連打拱作揖，低聲說道：“這啞巴我認識，是我同村人，他的身上有些缺陷，打小兒的就不喜歡別人看到，二位大人息怒，我一定勸他好好洗一回澡。”
衛(wèi)長風皺了下眉。這洗澡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管怎麼說也是個軍令，如果只是個人喜好也就罷了，但現(xiàn)在是軍令下來全軍洗澡，令出如山不可違，如果聽任這啞巴違反命令，以後如何讓他人令行禁止？不過既然此人身上有缺陷，倒也不必急於一時，他說道：“這樣吧，你就好好勸他一下，不妨讓他今晚無人之時好好洗一洗，但無論如何，這個澡是必須洗的。”說罷，轉身往自己的帳篷處去，只聽得背後那什長又是對啞巴一頓怒罵。
衛(wèi)長風來到自己的帳前，感覺著這一天走下來實在是累的要命，眼見士兵們已經(jīng)紛紛睡倒，有睡的快的已經(jīng)打起呼嚕來，心知應當沒什麼事情了，於是解了武器，往帳內一躺，伸了一個懶腰，感覺著真是舒服極了。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帳篷，一套被褥，而且連個牀都沒有隻是席地而臥，但比起其他士兵來還是好了很多，要知道此番行軍儘量輕裝，只有百夫長以上纔有帳篷，其他士兵只能露天睡覺。
他躺在被褥裡，不一會兒就朦朦朧朧的了，將睡未睡之時，心想著這軍旅之事真是麻煩，連一個洗澡都有事要處理，只是。。。。。。他的心中突然一動。這啞巴，這啞巴！這啞巴的身影好象在哪裡見過一樣！
衛(wèi)長風驚坐而起，努力回想。不對，絕不是尋常的在軍中見過，那樣他不會有什麼印象，但是，這啞巴是在哪裡見過？他想著啞巴的樣子，這才發(fā)現(xiàn)，這啞巴的樣子他根本沒看清，因爲啞巴的臉上全是污泥。
想到這裡衛(wèi)長風的心中更是惕然。方纔他全沒注意這些，現(xiàn)在細細想來，這啞巴臉上的污泥可不是如其他士兵那樣被泥沼給濺上的，回想起來，這些污泥倒好象是有意抹上去的一樣。這個人是誰？爲什麼要隱藏自己的模樣？衛(wèi)長風長身而起，就想再去看一看這啞巴，才一起身突然想到，自己方纔囑咐讓這啞巴夜裡無人時洗個澡，自己現(xiàn)在去看，說不定正好碰到他在洗澡。爲將者令出如山，言出必踐，可不能說話不算話。他呆了片刻，一時拿不準何時去纔好，因爲他不知道啞巴何時會洗澡，如果去的太晚，半夜裡把啞巴拉起來，再點上火把，就爲了看看他是誰？這也太搞笑了些。
衛(wèi)長風想了一會兒，決定明天再說。反正這啞巴不會是土匪之類的，一則那士兵說認得這啞巴，多了一個保人，二則，這些士兵是自綏中帶來的，要是土匪，這土匪的目光可實在太長遠了。保不齊這啞巴不過是一個衛(wèi)長風和可能認識的人身影很象的人呢。
睡覺！衛(wèi)長風決心不再想這些事，就算認識又如何？現(xiàn)在的問題是儘快走出密林突襲敵後，敘舊的事，有空再說吧。他合了雙眼，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數(shù)十里外，一條狹窄的山路中間，也橫七豎八的躺著許多士兵。這些都是奉命向興城前穿的第一路軍士兵，他們雖然沒碰到吃人的泥沼，但山路無論怎麼走都夠難走的，所以也是早早的休息了。
方鎮(zhèn)海卻沒有休息，他正坐在路邊看著地圖，打算把這條山路也畫上去。雖然這次有人帶路，但下次要用到這條路時可未必就有人帶路了，寧可備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備。
他方纔提筆，一邊上卻傳來腳步聲，一個人輕聲問道：“方將軍，還沒有睡嗎？”
方鎮(zhèn)海擡頭看去，卻是趙自安，他點了點頭，說道：“趙將軍也沒睡？”
趙自安也點了下頭，答道：“末將才去巡視了下，看看士兵的情形。”邊說邊在方鎮(zhèn)海身邊坐下，既然是行軍途中，又沒有個營帳桌案的，趙自安也就不必那麼嚴守禮節(jié)的在一邊肅立了，何況，有一件事，讓他必須坐在方鎮(zhèn)海身邊才行。
方鎮(zhèn)海敏銳的感覺到趙自安是有事要說，不然何必說完客套話還要坐在這裡？他看向趙自安：“趙將軍，可有什麼事？”
趙自安見方將軍已經(jīng)識破了自己的心思，也就不加掩飾，輕聲答道：“的確有些事。方將軍，末將見方將軍對衛(wèi)都統(tǒng)青眼有加，末交心有所思，有些話不敢不說。”
方鎮(zhèn)海劍眉一揚，不由有些吃驚：“怎麼，衛(wèi)都統(tǒng)有什麼問題？我看他可不是浪得虛名啊。”
“非也，”趙自安急忙說道，“衛(wèi)都統(tǒng)妙計疊出，鬼神莫測，這一點末將也是很佩服的。”
“那他有什麼問題？”方鎮(zhèn)海聽得趙自安如此說，心中更是奇怪。
（二）
趙自安嚥了一口唾沫，狠了狠心。他沒辦法，這個問題他必須說，如果他不說，將來萬一追究起來，他是要擔責任的。他湊到方鎮(zhèn)海耳邊，聲音壓的極低，說道：“衛(wèi)都統(tǒng)不僅僅是姓衛(wèi)而已，他是前漢名將衛(wèi)青的後代！”
方鎮(zhèn)海的臉上僵了一下，隨即綻開了笑容：“原來如此，怪不得衛(wèi)都統(tǒng)如此有大將風範，原來是名將之後，名不虛傳啊，果然了得！”他看了看趙自安，接著問道：“趙將軍，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個問題？”
趙自安看著方鎮(zhèn)海的臉色，一時不敢相信。
方將軍這是怎麼了？傻了？那可是前漢的名將，不是現(xiàn)在的漢！但這個問題他可不能再深說了，再深說，沒準兒被方將軍抓住把柄，指責他趙自安以爲當今皇帝得皇位名不正言不順，那可是抄家殺頭的大罪，雖然目前看來方將軍並沒有拿他趙自安如何的意思，他也沒有得罪過方將軍，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什麼事還要多想想後果爲好。他只好尷尬的一笑，說道：“沒別的事，末將打擾方將軍了，方將軍早些休息，末將告退。”
方鎮(zhèn)海嗯了一聲，不再理睬趙自安，低頭繼續(xù)畫他的地圖，然而，在他的心裡卻在暗暗冷笑。
他當然不傻，傻就混不到現(xiàn)在的地位，他當然明白趙自安的意思，特別是趙自安將“前漢”二字說的如此之重的情況下。然而，他是方鎮(zhèn)海，不是趙自安，前漢後漢，不過是名頭變幻，這塊土地上的百姓可沒有變！管它是前漢後漢東漢西漢，只要衛(wèi)長風能夠保家衛(wèi)國、克敵致勝，我管他是哪個漢的人！軍人要做的，就是上報皇恩，下保黎民，除此之外，再無他職。衛(wèi)長風是前漢名將之後怎麼了？他謀反了嗎？他資敵了嗎？不但沒有，這些天裡他反而親眼看到衛(wèi)長風出生入死，運籌帷幄，爲國家在拼命，這樣的人，能因爲一句“他是前漢名將衛(wèi)青的後代”就當成敵人嗎？真是笑話！
方鎮(zhèn)海畫好了地圖，伸了伸胳膊，站起身慢慢往自己的帳篷處走，心裡卻在惦記著第二路突襲部隊，特別是衛(wèi)長風。衛(wèi)長風，你可要好好活著，大漢有你，是大漢之幸！
這一切，衛(wèi)長風當然一點也不知道。在月色下，山野裡蟲鳴陣陣，微風輕拂，衛(wèi)長風安然的躺在小小的帳篷裡睡的正沉。只是，他臉上的肌肉卻在不住的跳動。
他在做夢。在夢裡，他看到了二叔。
二叔滿身是血，腹部劃開了一個大口子，正和叛軍激戰(zhàn)，他手中大槍連挑，一口氣挑翻了三名叛軍士兵，怒吼道：“我衛(wèi)子煌今日爲國盡忠，於心無愧！”
對面，一名叛軍將領冷笑道：“說什麼爲國盡忠？我皇纔是大漢正統(tǒng)，你是反叛！”
“你放屁！”二叔怒吼道，“你們是反叛！”突然，二叔轉過頭來問衛(wèi)長風：“長風，你說，誰纔是反叛？！”
衛(wèi)長風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二叔見衛(wèi)長風不出聲，向衛(wèi)長風走了兩步，再次怒問：“誰纔是反叛？”衛(wèi)長風看著二叔滿是血污的臉越湊越近，驚的冷汗直流，他想勸二叔先裹好傷，至於誰是反叛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再說，但不知爲何，他越想說話就越說不出，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二叔見衛(wèi)長風不肯回答，更是生氣，突然伸出滿是鮮血的大手，一把抓向衛(wèi)長風，喝道：“你這個叛徒，我殺了你！”
衛(wèi)長風驚叫一聲，手用力去撥二叔的手，終於猛的睜開眼，眼前好象仍晃動著二叔的身影。
與此同時，他的耳邊也發(fā)出一聲驚叫，衛(wèi)長風的手好象碰到了什麼東西，觸手之處十分柔軟，好象是個人！他這一驚更甚，黑暗中只見模模糊糊好象有一個人影，他還來不及發(fā)問，一道寒光，居然有兵器刺來！
衛(wèi)長風都不知道這片刻間自己是怎麼會反應如此之快的，他手一抓一揮，噹的一聲，已用劍鞘擋住對方的兵器，同時雙腿一曲一彈，將對方踢出帳外，隨即翻身而起，拔劍出鞘，劍向帳外一探，順勢衝出。
帳外一片寂靜，士兵們橫七豎八的合衣而臥，鼾聲此起彼伏，月華如水，靜靜的照著這批荒野中的不速之客，遠處，負責守夜的士兵身影晃動著，仍在巡邏。
衛(wèi)長風一聲“有敵人”的叫聲生生噎在喉嚨裡。
那個刺殺他的人呢？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