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秦歸路、越總管還有弄雪站得離巫師最近。龍沃兄妹和百里霜夫婦也到齊了,身後,還站了十幾個侍衛(wèi)。
暮湮丟開小池的手,靜靜地朝父親走去。
暮湮的出現(xiàn),衆(zhòng)人皆露出了驚愕的神色,但,沒有說話。
弄雪朝暮湮伸手,暮湮便握住了姐姐的手站於她的身邊。姐妹兩相視一笑,並未說話。
凝神望去,暮湮才發(fā)現(xiàn)幾案上放了幾根白骨。
弄雪附耳低聲道:“那幾根白骨,是從遇害人身上取來的。”
聽了弄雪的話,暮湮的臉微微變了顏色。
強(qiáng)自鎮(zhèn)定心神,她發(fā)現(xiàn)幾案上還擺著一隻盛滿了水的古舊木盆。水裡,則浮著一隻拳頭大的琉璃珠子。
那琉璃珠是透明的,透過夜幕映著跳躍在空中的藍(lán)色火焰,琉璃珠子便折射出點點幽藍(lán)的光點。
暮湮很迷茫,她只聽說過巫師占卜通常是以龜殼,銅錢,竹籤或星象等來推斷未來的吉兇禍福。眼前這夜梟竟用琉璃珠來占卜,真是聞所未聞。
弄雪似乎洞悉了暮湮的疑惑,她附在妹妹耳邊低聲道:“奇人自是有奇特的方法,否則,又怎麼能稱之爲(wèi)奇人?”
暮湮望著姐姐沒吭聲,只是凝視著那水中的琉璃珠子出神。心想這方法未必稱得上奇特二字,歪門邪道還差不多。
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既然來了,她倒是想要看看這個夜梟到底能占卜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異相來。
此時夜梟雙臂一振,寬大的袖袍帶起一股溼寒之氣直向人撲來。暮湮極不喜這樣的感覺,便微蹙了眉頭,屏住氣息看著那夜梟在黑幕中如鬼魅般舞動。
良久,夜梟終於停住了奇怪的動作。他立於幾案前,望著古舊木盆中水中央那琉璃珠子唸唸有詞。
“城主請上前。”夜梟忽然伸手一指城主秦歸路。
秦歸路便肅然走近幾案,等待夜梟的指示。
“請城主用左手中指血三滴滴於琉璃珠上,心中默唸所思慮之事,琉璃珠必可爲(wèi)城主占卜吉兇、禍福。”夜梟輕輕瞇起眼,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夜風(fēng)中迴旋。
秦歸路用針尖刺破左手中指,濃稠的血滴順著中指指尖滴向水中的琉璃珠子,三滴匯合凝聚於琉璃,聚而不散。
夜梟神情怪異,目露犀利之光,擺手,示意秦歸路退下。
秦歸路凝視著刺破的中指,指腹傷口清晰可見,鮮血尚未凝固。
暮湮見狀,不禁輕呼:“爹爹。”
秦歸路望了暮湮一眼,搖頭示意女兒噤聲。
只見夜梟從水中將珠子撈出,然後託於掌心,口中道聲“顯”。
那鮮血便緩緩滲入琉璃珠內(nèi),映著藍(lán)色焰火,好似一道嫣紅煙紗在琉璃珠內(nèi)遊弋。那遊弋煙紗似又化爲(wèi)絲絲水霧浸潤其中,直至幻出綿綿細(xì)雨。密密地、細(xì)細(xì)地,滴落古舊木盆。一滴、兩滴、三滴化爲(wèi)無數(shù)滴洶涌而下,驚得人透不過氣,喊不出聲。彷彿金戈鐵馬,殺氣錚錚撲來。
良久,雨聲停止,殺氣斂去,透明琉璃珠內(nèi)出現(xiàn)一飛鳥。
蛇身,六隻眼睛、兩對翅膀、三隻腳。
“便是這妖物在宮城爲(wèi)禍,想要捉住它,並非易事啊。”夜梟聲色如霜,話語裡透著無限危險。
衆(zhòng)人倒抽一口涼氣,世間真有妖物作亂?如此怪物,且莫說降服,避之猶恐不及,誰敢去降服它?
“這妖物一旦出現(xiàn)在哪,哪裡便有恐怖事情發(fā)生。今日所佔出的妖物,便是宮城的禍源起處。”幾案邊,夜梟臨風(fēng)而立,額邊一絲黑髮落下,遮掩住他垂下的眸光和神情。
衆(zhòng)人則紛紛垂首,恭問夜梟有何化解劫難的方法。
夜梟半側(cè)了身,一半神情隱匿在半明半暗的紫色焰火之中。他甩了甩袖袍,淡淡道:“天降劫難,妖魔行禍,非人力能逆轉(zhuǎn),唯有自保,出入當(dāng)心!”
衆(zhòng)人頹然,巫師尚不能化解劫難,免人煩惱,凡人又如何自保?
“夜梟替換……”秦歸路面露慘色,顯然知道這劫難若不能化解,後果必定比預(yù)想的還要慘重。
夜梟置若罔聞,斷然揮手,不許秦歸路多問。
暮湮忍不住冷笑,不顧弄雪的阻止,緩緩走上前去:“人人都崇拜巫師,因爲(wèi)巫師能看透迷障,能預(yù)知禍福,能卜算吉兇,宛若神明。夜梟你既然事事都能佔得先機(jī),洞悉天意,爲(wèi)何不肯救人於水火,救世於劫難?你算得到,佔得出,什麼都知道,卻爲(wèi)何不肯施以援手,只叫人自保?”
“二小姐你所言錯矣,能洞悉天機(jī),並不表示可以隨意泄露天機(jī)。妄自泄露天機(jī)者,必然自減福壽。縱使夜梟心懷慈悲,不怕折壽,可逆天之事,夜梟無能無力。”夜梟擡眸,看向暮湮聲色俱厲。
“既然人人都視爲(wèi)神明的巫師都無法化解危難,恐怕你所謂的無邊神力也只是騙人的把戲。琉璃珠內(nèi)所幻出的蛇形飛鳥,看似怪異無比,這隻怕是你濫施幻術(shù)刻意製造恐慌。”暮湮不屑地看著夜梟,見他本來就肅然地臉色此時在夜色的籠罩下更顯陰暗。
那跳躍於白骨上的藍(lán)色火焰襯得他身上骷髏圖案愈加陰森可怖,以遇害人的白骨起壇,卻不能爲(wèi)其擒得真兇,左不過又做了一次孽而已。
死者若地下有知,情何以堪,魂魄何安?
暮湮譏諷夜梟的一番話令秦歸路臉色大變,他真不明白,爲(wèi)何夜梟巫師初來無恨城,女兒竟會對他反感到這樣的地步。莫非說,自己離開宮城的短短十?dāng)?shù)日,女兒的性情來了一次大轉(zhuǎn)變?
見夜梟臉色不好,秦歸路恐暮湮再造次,怎麼樣,這夜梟巫師可不能得罪。
他厲聲呵斥暮湮:“湮兒還不住口,夜梟巫師爲(wèi)宮城禍福占卜,你怎能出言不遜?還不退下?”
“爹……”暮湮從一開始就沒信過夜梟,她憑直覺覺得夜梟並非善類。今日出言不善,也是想逼其露出真實面目,不曾想自己涉世未深,識人不深,又如何能逼迫夜梟自亂露出真實面貌?
“退下!”
被父親呵斥,暮湮雖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再繼續(xù)刁難。悶悶退下時,嘴裡猶自呢喃:“這琉璃珠內(nèi)的妖物肯定只是幻象而已。”
話音剛落,頭頂掛起一陣疾風(fēng),有怪異的鳴叫聲直逼耳內(nèi)。
“啊!妖物。”擡頭看時,衆(zhòng)人大吃一驚。
頭頂處一蛇形飛鳥,六隻眼,兩對翅膀,三隻腳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朝遙遙天幕疾飛而去。
只是一眨眼之間的事情,那飛鳥便沒了蹤影。
衆(zhòng)人驚懼,忽覺全身顫慄不已,剛纔飛過的妖物,又該如何降服?
暮湮也被這突然出現(xiàn)的飛鳥給震住,難道說,妖物爲(wèi)禍,果真存在?
如此看來,夜梟今晚所佔卜的異相,確實靈驗?
那方纔譏諷夜梟之言,豈不是更坐實了自己有心刁難之事實?而這突然而來的飛鳥,不是爲(wèi)夜梟巫師更籠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宮城此後,從此要以夜梟爲(wèi)尊了麼?
夜梟朝暮湮瞥來淡漠一眼,嘴角,噙著一絲譏諷的笑。他從容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秦歸路萬般無奈地指著暮湮,“你”了半晌,最後跺腳離去。
暮湮看著弄雪,怔怔道:“姐姐……”
弄雪嘆息一聲,低聲道:“還不走?”說完,便攜著紫彤緩緩朝攬月臺下走去。
暮湮走近幾案前,十幾個侍衛(wèi)正欲收拾案上器物,見暮湮上前,便又退至一邊。
暮湮微微俯首,纖纖手指伸入古舊盆中,有清涼的水意沁入肌膚。她撿起那顆琉璃珠子,凝眸望去,珠子晶瑩通透,確實是一顆上好琉璃珠子。此刻幻象消逝,折射的,仍是案上白骨所發(fā)出的幽藍(lán)焰火的光亮。一點點,映入了暮湮的瞳仁。
只是一顆琉璃珠、兩三根白骨,一盆清水、三滴鮮血而已,暮湮無法相信竟能憑此洞悉天機(jī),預(yù)測禍福,占卜吉兇。甚至後來天幕所出現(xiàn)的那一馳而過的怪鳥,難保不是夜梟憑著自己的幻術(shù)所幻化出來的。
總之,她不可能輕易相信這夜梟。她想,她應(yīng)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哐當(dāng)”一聲,捏在指尖的琉璃珠子因自己一時的失神墜落於盆內(nèi),濺起朵朵水花打溼了小塊衣衫。
她低眸細(xì)看時,盆內(nèi)盪出層層瀲灩。案上白骨所跳躍的藍(lán)色火焰倒影在盆內(nèi),立即變得支離破碎起來。
“湮兒。”一聲溫柔的呼喚和著風(fēng)中衣袍拂動的聲音,緩緩靠近暮湮身邊。
她側(cè)眸,龍沃英俊的臉龐落入眼簾。他那眉梢眼角,蘊(yùn)含縷縷柔情。
“都散了,我們也走吧。”龍沃含笑望著暮湮,語氣盡顯關(guān)心。
暮湮點頭,環(huán)視整個攬月臺,除了小池和幾個留下來收拾器物的侍衛(wèi),便只有龍沃和自己還未離去。
來時有蔽月戲法幫助,去時又該如何堅持走下這層層臺階?
小池?zé)o言轉(zhuǎn)身,緩步朝臺階下方行去。小姐,自然有龍沃保護(hù),她該走在前頭,稍微迴避。
暮湮正欲擡步,龍沃卻朝她伸出一手:“我來扶你!”
瀟灑姿態(tài),光明磊落,暮湮不好拒絕。
暮湮淺笑,釋然地將手伸向龍沃,迷濛夜色,能得龍沃相陪,她心存感激。
暮春的夜晚,比水涼,似露水般輕盈。風(fēng)裡有種醉人的味道,那是美人身上獨(dú)有的奇香,一漾一漾地涌入鼻息,撩動身邊男子的心,將他推入無邊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