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儒士，面容雖老，氣質卻是儒雅，一看就給人博學之感。
然而在他瞇起眼的一剎，整個天地似乎都變了。
一種莫名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壓向羅塵。
這種壓力，不在空中，不在地面，卻又無所不在，從口鼻呼吸，到毛孔舒張，彷彿整個天地都在壓迫著羅塵。
是錯覺嗎？
不，是神魂上的直觀感受！
厲滄海，當今北海唯一人族大能！
他輕聲道：“你要如何證明？”
如何證明黑王是自己的靈寵？
羅塵神色一冷，先結了個印訣在身前，口吐“娑婆訶”三字。
然後他的氣質就發生了迥異的變化。
一股鋒銳無匹的氣勢，由他神魂深處勃然怒發，彷彿一柄利劍一般，徑直衝破了那種無所不在的壓迫。
厲滄海眉頭一挑，眼中露出了驚訝之色。
元神！
沒想到面前這個男子，居然已經做到了元嬰化神，一身力量與神魂結合在一起，足以不受他神念壓制。
如此年輕，竟有如此道行？
下一刻。
羅塵向前一步，穩穩踏出。
“前輩要證明，那在下就給你證明！”
他雙目露出奇異之色，一眼落在了那條匍匐在藍色冰面的黑龍身上。
厲滄海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此子年紀輕輕就能凝聚元神，想來在神魂一道上有著獨特的理解。
但如果他想憑藉魂術就解開黑龍身上的禁制，那就大錯特錯了。
世人皆知，北海大能厲滄海乃是以陣道化神，但凡禁制陣法，天下間幾乎無人能與他媲美。
這羅塵能夠靠著那雙眼睛和不俗的陣法理解闖過霧隱迷神大陣，但若想以此解開黑龍禁制，不過是自不量力罷了！
果不其然！
在羅塵注視下，黑龍雖然臉上露出了迷茫掙扎之色，可並沒有清醒。
它只是覺得這個男人有點親切，就好像先前遇上週蜉蝣施展的鏡花水月一樣，僅僅只是給它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小友，看來你是認錯了啊！”厲滄海笑道。
羅塵不爲所動，雙目已經死死盯著黑王。
與此同時，他的身上陡然冒出了一層鮮豔的紅色光暈，那紅色光暈剎那間瀰漫開來，將黑王籠罩。
在這一刻，黑王那龐大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了起來。
咚！
咚！
一股和羅塵同源的力量，自然而然的升騰而起。
交相呼應之下，黑王發出了痛苦的低吼聲，龐大身軀在冰面上不斷翻騰。
咔嚓！咔嚓！咔嚓！
大量冰層破碎，黑王竟是直接墜入了藍冰海域之中。
見到這一幕，厲滄海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但他並沒有阻止，反而好奇的落在了羅塵身上。
空中陡然迸發一句低喝聲。
“憨貨，還不醒來！”
下一刻！
“吼！”
冰海之中，一條黑龍沖天而起，張牙舞爪，搖頭擺尾，身上瀰漫著和羅塵同源的紅色光暈。
那光暈，強大而又充滿生機，彷彿不死不滅。
它張口欲要咆哮，可在厲滄海面前，變得瑟縮起來，只能一溜煙飛到羅塵後面。
“主人，那個老……老爺爺，很厲害，很厲害！”
羅塵扯了扯嘴角，視線對上了厲滄海的驚訝面容。
“前輩，現在應該證明了吧！”
厲滄海嘖嘖道：“你倒是捨得下本錢，竟然以精血培養靈寵！”
“前輩睿智，一眼便窺破了在下的小伎倆。”
羅塵並不自得，喚醒黑王對於他來說，就跟先前和小白說的那樣，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這無關奴印，也跟神魂禁制沒什麼關係。
有一個很基礎的事實，一直處於羅塵和黑王之間。
那就是當年的黑王在肉身破碎的危險局面下，是羅塵用煉天魔君秘法修建血池，甚至將自己的舌尖精血都給投入了進去，如此才重組了黑王肉身。
那一滴蘊含了羅塵強大力量的舌尖精血，早已和黑王融爲一體，永世長存。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黑王擁有著羅塵的血脈，可看做他的血脈後裔。
最簡單的例子，是當初黑王晉升四階之時，在沒有奴印的情況下，羅塵僅僅依靠血脈感應就將其再度收服。
剛纔他所做的，便是用自己的源血，激發黑王血脈深處與羅塵同源的力量。
荒獸並不注重煉氣，也不注重煉魂，血肉纔是荒獸的根本！
根植在血脈深處的記憶，不是什麼奴印禁制就可以徹底壓制的。
這是荒獸最純粹的本能！
不過雖然已經喚醒了黑王的記憶，但施加在黑王魂魄中的神魂禁制，仍舊沒有解開，所以黑王明明在清醒了之後依舊對厲滄海有著本能的畏懼。
羅塵對著厲滄海說道：“還請前輩高擡貴手，解開黑王身上的禁制。”
然而厲滄海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一雙睿智的目光不斷打量著羅塵。
“這般年紀，這般道行，連肉身都強得不可思議！”
“好！”
“若你能接下老夫一擊，我便爲你解開它身上的禁制。”
話落，不等羅塵反應，他信手一刺。
手中那根魚竿，就突兀的出現在了羅塵面前。
速度之快，根本令人反應不過來。
不管是黑王，還是附身在羅塵身上的小白，都還停留在先前厲滄海對他們主人的誇讚之語上。
而這釣竿一刺，彷彿蘊含著天地大勢，世間至理。
一刺之下，僅僅只是餘威，就將附身的小白給強行逼了出去。
一望無際的冰面上，年輕男子神色微變，彷彿下一刻就會被那根釣竿刺穿。
在他左手衣袍中，一股強大的力量蠢蠢欲動，迫不及待的想衝出來。
然而羅塵卻壓抑住了那股衝動。
此刻的他，早就凝聚了元神，是以神念轉動極快。
念頭一動，羅塵似緩實快的伸出右手，並指如劍，氣芒迸射。
嗤！
一縷菁純到極點的赤霄劍氣，對上了那釣竿，然後瞬息破碎。
羅塵卻不慌不忙，劍指依舊向前，體內法力奔涌如潮，周身劍氣匯聚到了一處。
轟！
一股糾纏了不知道幾百縷的恐怖劍氣，猛然爆發而出，與那平平無奇的釣竿針鋒相對。
在厲滄海又一次驚訝中，羅塵輕喝一聲：“破！”
下一刻，那根釣竿就此碎成齏粉，化作天地元氣迴歸這方天地。
而羅塵的劍氣未絕，由一股化作了五百縷，仿若流光一般飆射厲滄海身體。
可惜的是，分散開後的劍氣，威力已不如先前，到了厲滄海身邊就被什麼東西擋下了，瞬息消散一空。
厲滄海看著面前消散的劍氣，讚歎道：“一劍之威，堪比化神一擊，當今之世，你可算元嬰第一了！”
羅塵並不自得，緩緩鬆開劍指，“前輩之能，浩若淵海，在下獻醜了。”
互相稱讚，人捧人高。然後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厲滄海細細打量著羅塵，信手一揚，一道六芒星飛了出來。
面對這六芒星，羅塵眼神一凝，然後就散開了，仍由那六芒星落在了黑王頭頂上。
然後便是白雪消融一般的嗤嗤聲不斷髮出，黑王彷彿極爲痛苦，在地上翻來覆去的打著滾。
厲滄海瞥了眼他的左袖，然後從冰層上站了起來，往身後一指。
“小友，藍冰海頗冷，可有興趣上山聊聊？”
羅塵擡頭望去，一座通體由玄冰凝結而成的高山巍峨矗立。
這座山本不該在這裡。
百年之前，它就被厲滄海收進了山海圖中。
但它也該在這裡，因爲厲滄海人就在這裡。
“主人……”
身後傳來怯怯的聲音，隱含擔憂之意。
“無妨，你照顧好黑王，我去去就回。”
羅塵一擺衣袖，飛到了厲滄海身邊。
厲滄海似乎十分欣賞羅塵的膽識，笑著伸手：“請！”
羅塵微微點頭，與老者並肩而行，飛上了那座冰魄靈山。
而在山下，小白一邊看著黑王，一邊時不時又看向那座冰山，眼中滿是擔憂。
……
與小白所擔憂的情況不同，山上的宮殿中溫暖如春，一老一少的談話氣氛也頗爲友好。
“羅塵，你的名字老夫這些年可是沒少聽說啊！”
“也不知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
“哈哈，我輩修士，豈有好壞善惡之分。能名傳五洲，縱使是爲非作歹喪盡天良的邪魔外道又如何？”
“這般看來，鄙人的名聲確實不太好啊！”
“小友過謙了，你雖有魔君魔羅之名，令人膽寒敬畏。可丹宗二字，誰又不想攀附一二？”
“前輩過譽了。”
友好的氛圍，客套的聊天，從一進來開始便是如此。
羅塵知道，這是自己先前接下對方一擊之後，所換來的平等對待。
若是在那之前，莫說談笑風生了，便是同席而坐，也是妄想。
羅塵並不想和對方過多的虛僞，簡單聊上幾句之後，就直接切入了主題。
“前輩，你與天元道宗有仇？”
厲滄海露出玩味的笑容，“此話怎講？你難道不知，我與天元五老之一的戰不休關係不錯，以前還曾一度並肩作戰，威懾北海兩大古妖？”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羅塵搖了搖頭道，看了一眼殿外，然後說道：“黑王和妖族同流，攻打天南大陸，難道這件事是它自作主張？”
厲滄海收起了笑容，盯著羅塵，神色深沉莫測。
對於偶然收服的黑王，算是他手中一招閒棋，外人不知黑王是他的靈寵，所以派去騷擾天元道宗，他也不會擔心被發現。
唯獨沒想到，居然會被羅塵這個真正的黑王主人銜尾追上來發現了。
如此一來，他針對天元道宗的意圖，實際上已經暴露了。
哪怕只是暴露了一點點，可在有心人看來，已經可以是全部了。
“傳聞你曾是天元道宗星門客卿，還幫助天元五老對付妖鳳姐妹？此刻相問，難道是代道宗發難？”
羅塵扯了扯嘴角，“只是外事客卿，而且早就是過去式了。難道前輩不曾聽聞，我一度也加入過溟淵派嗎？”
厲滄海一怔。
這件事，他還真不太清楚。
畢竟之前的羅塵雖頗有名聲，可終究是一個元嬰小輩。
他能知道一些有關羅塵的事情，已經是因爲這些年羅塵的名聲越來越大，幾有化神之下第一人的名頭，所以纔會被他關注到。
羅塵加入溟淵派，成爲丹聖殿殿主一事，在溟淵派覆滅的剎那，就已經是沉埋的歷史了。
在他愕然之時，羅塵又補了一句。
“前輩先前還稱我爲魔羅，想來也知道這個名號是在西漠佛土上打出來的。那自然也該知道，妖女青霜與無相魔羅聯手共戰懸空寺高僧的事情。所以，我和天元五老一起對付妖鳳姐妹之事，也早已經是歷史了。”
厲滄海啞然，他倒是忽略了這一茬，譏嘲道：
“果然，天下間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自己和天元道宗是如此，羅塵和妖鳳姐妹似乎也是如此。
羅塵頗爲認同，然後正色道：“那不知，羅某是否有幸成爲前輩的朋友？”
厲滄海自然道：“你能坐在這裡，已經是老夫的朋友了。”
然而羅塵緩緩搖頭，“不，我說的是聯手對付天元道宗的朋友！”
厲滄海神色陡然一變。
原本儒雅的氣質，此刻令人不安，灼灼雙目讓人如芒在背。
“你的目的是什麼？”
“那前輩攻擊天元道宗的目的又是什麼？”
二人四目相對，卻沒有繼續開口。
殿內，一時陷入了寂靜之中。
許久，厲滄海幽幽開口道：“如果你想對付天元道宗，那得加快速度了。”
這是已經達成默契了嗎？
羅塵當即問道：“爲什麼？”
厲滄海如羅塵先前那般看向殿外，但目光悠遠，彷彿跨越了千萬裡雲和路，落在了中州那三座大陸上。
“天元道宗在幾處大陸上，都佈置了大量陣法，試圖重聚中州，甚至再造天地峰。一旦完成此等創舉，你應該知道要面對的是什麼吧！”
羅塵臉色變了。
牽引大陸，重聚中州，這種事情對於低階修士而言是窮天地造化的逆天之事，可在化神大能面前並非難事。
而一旦中州相對完整，天地峰也被接好，那就代表天元道宗會渡過最虛弱的時期。
當年棲霞元君攻打中州，最大的敵人不是山海界的天元道宗，而是那從天地峰上降臨這個世界的諸多大能化身。
若真讓天元道宗做成這件事，那羅塵一輩子也別想對付天元道宗了。
他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擁有棲霞元君那種實力。
甚至說棲霞元君，都只是重創了天元道宗，並沒有將其如溟淵派那樣徹底覆滅。
是那個女人不想嗎？
不，是強如棲霞當時也做不到！
羅塵嚥了口唾沫，“前輩，你所說當真？”
厲滄海重重點頭：“我乃陣道化神，對於天地大勢的變化比誰都清楚。不僅是如今三塊大陸，就連在天地島上都佈置了降神陣。你若不信，大可親自去驗證一番！”
羅塵口乾舌燥：“時間？”
“最少一甲子，最多一百年。”厲滄海嘆了口氣道：“你要相信曾經山海界最強聖地的底蘊，即便沒了道宗三寶之一的星門，可他們還有爛柯棋盤在，那是能夠鎮壓一洲氣機的絕世靈寶啊！”
甲子！
這個時間，好生熟悉。
羅塵腦海中閃過了一抹倩影，就在不久之前，那個女人也曾親口說出過這麼個時間。
爲什麼她說需要一甲子之後，纔會爲自己取回命魂？
難道，也是跟這件事有關係？
羅塵下意識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