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仙心裡，仲澤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他跟在仲澤身旁近一日，離山腳黑翼人的寨子還有半日路程時才加速離開。

幾人找到藤怪所在救出百一、百二用了近三日，回程只用了一天半不到。

鄭仙比仲澤幾人提前了兩個多時辰回到寨子裡。

他站在寨子外的一棵古樹上，一臉疑惑地四處感知著，在見到仲澤後，他輕輕落下，搖了搖頭一聲未吭，神色凝重。

寨子中靈陣凝聚成的薄霧還在，一如他們離去時的樣子。

只是寨子周圍此時卻安靜地不正常，甚至連風(fēng)聲都似躲開了一般，除了土狼粗重的呼吸聲，林中蟲蟲們的叫聲也不見了，一片靜謐。

衣羽跌跌撞撞地爬下狼背，衝著寨子急聲喊道：

“衣靈、衣璃、衣木....”

“三爺爺....”

衣羽連喊了幾聲也無人應(yīng)答，她頓時急了，擡腳就往寨子中跑。

仲澤見狀一把將衣羽拉住，轉(zhuǎn)身對百一、百二吩咐道：

“你們倆去寨外周邊查看一下，無論有無異常，半個時辰回到這裡與我們匯合。”

“鄭爺爺，還請你守在寨子外，我和衣羽再去寨子裡看看。”

鄭仙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飛回古樹樹梢。

百一百二見此立馬行個禮，圍著寨子仔細(xì)檢查痕跡。

仲澤手中印訣輕捏，散去寨中薄霧後，又仔細(xì)感應(yīng)了番，才拉著衣羽緩緩走了進(jìn)去。

他是個小心謹(jǐn)慎的人，此時又有衣羽在旁，容不得半點(diǎn)閃失。

普通人可沒有修行者那般強(qiáng)橫的自愈能力，稍有強(qiáng)力的攻擊或者毒素之類，就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衣羽神色焦急，可看到仲澤臉色嚴(yán)肅，也知急切無用，便盡力壓下心中的慌亂，任由仲澤牽著，從一棵古樹的入口進(jìn)入到樹身通道當(dāng)中。

樹身通道如往常一樣，十分整潔，且沒有異常的聲響傳出。

仲澤散開神識，感知了片刻，未發(fā)現(xiàn)異常和危險後，鬆開拉著衣羽的手。

衣羽見此，急忙往衣靈、衣璃的屋舍所在跑去。

仲澤緊跟其後，臉色陰沉、疑惑。

在他的神識感知中，寨子中，包括黑翼族人們的各居所屋舍之中，沒有一絲打鬥破壞過的痕跡。

而且噬身陣也沒有被觸發(fā)。

噬身陣對外不對內(nèi)，靈陣未被觸發(fā)就說明並沒外人來過此處。

他對噬身陣的複雜程度很有信心，且陣師本就稀少，一般的二階甚至三階也根本不可能在不觸發(fā)靈陣的情況下帶走數(shù)百人。

一切的跡象表明，這數(shù)百個黑翼人，應(yīng)是一同自行離開。

也正因此，他才覺得疑惑不解。

黑翼人的族寨地處山腳，是因爲(wèi)先前有詭物棲居在此，將寨子周圍劃爲(wèi)領(lǐng)地，纔沒有野物、蠻獸的侵?jǐn)_。

可只要出了寨子不到三裡，就有入階蠻獸出沒。

三爺爺是個極有心思的人，他不會想不到這點(diǎn)，也不可能拿數(shù)百族人的性命開玩笑。

在這個老頭心裡，無論仲澤是不是真的可靠，作爲(wèi)黑翼人的首領(lǐng)，他只能選擇相信和等待。

衣羽在衣靈、衣璃的房間沒有找到人後，又挨個找了十幾個屋舍，神色越來越慌張，嘴上不停地嘟嚷著：

“東西還在，生活用品都還在，她們?nèi)ツ牧搜剑既ツ牧?....”

仲澤拉住衣羽，看著她的眼睛，輕聲溫和地問道：

“衣羽你先停下，

你好好想想，除了你們所知的詭物，這麼多年在這裡還遇到過什麼異常的情況沒有。”

“異常？異常....”

“捕食者....對，是捕食者！”

衣羽似是想起什麼，身體一軟跌靠著通道一側(cè)，驚恐叫道。

“別怕，別怕...和我說說，捕食者是什麼？”

仲澤將衣羽攬?jiān)趹蜒e，輕拍著她的背部，柔聲詢問。

好一會衣羽才緩過神來，眼神驚懼，害怕地說道：

“在我六歲時，爹孃和族裡許多大人們突然就消失了。”

“這個捕食者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就是在打聽爹孃消息的時候，偶爾聽族人提起過。”

“族人們都說爹孃他們是爲(wèi)了族羣和孩子們，主動跟捕食者離開的，就和現(xiàn)在一樣，突然就都不見了。”

仲澤緊皺眉頭，捕食者的事情，他在這月餘時間裡也偶有聽到黑翼人說起過。他一直以爲(wèi)，捕食者是一個實(shí)力強(qiáng)大到詭物也不敢惹的蠻獸或者某個異族流浪者。

只是他仍然很疑惑，什麼樣的捕食者能夠無聲無息潛入噬身陣中帶走數(shù)百人。

就在這裡，鄭仙突然神識傳音：

“少爺，百一百二在寨子外發(fā)現(xiàn)了一些痕跡。”

仲澤拉起衣羽，說道：

“跟我來，百一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我們?nèi)タ纯础！?

衣羽眼睛一亮，迅速起身拉著仲澤就往近處的出口跑去。

百一、百二身爲(wèi)兵衛(wèi)，學(xué)習(xí)過許多野外生存、應(yīng)敵、尋蹤的知識和技能。

百一見仲澤走來，指著幾處淺淺的腳印，說道：

“少主，黑翼人應(yīng)該是自行離開的。”

“哦，說說看，發(fā)現(xiàn)了什麼。”

百一沉吟了下，理了理思路繼續(xù)解釋道：

“數(shù)百個普通人一同離開，按理說痕跡應(yīng)該很明顯纔對。可這裡的痕跡最多隻有兩個人的腳印，腳印很新，但是方向不對，寨子外也沒有對應(yīng)的連貫痕跡。”

“不過，剛纔我與百二在寨子外三百米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類似的痕跡。”

“後來我們將寨子各處發(fā)現(xiàn)的腳印放在一起對比猜測，其實(shí)黑翼人不是一起離開，而是各自來到寨子邊緣徘徊了一會又回到樹上，從各個方向分散離開。”

鄭仙聽完飛身離開，不一會回到仲澤身旁，說道：

“百一說的沒錯，在三百米外確實(shí)有一些腳印。但很奇怪，這些腳印方向很雜，像是行走的人在掙扎猶豫，在前進(jìn)和後退中徘徊。而且腳印很淺，連斷枝斷草的痕跡都很少。”

“這些跡象可以說明，黑翼人不像是被脅迫，而是自行離去，且有意識的減少痕跡。”

仲著再次低頭看著地上的痕跡，隨後閉眼感知貓豹消失的神識烙印。

半晌，他擡眼看了下遠(yuǎn)處，眼神閃過一絲銀線。

“最後一個貓豹印記消失是在一天前，消失時印記還在移動，只是方向和位置無法確定。”

“我們不用管他們是不是自行離開的，只需要先順著一個痕跡最清晰的方向?qū)み^去，應(yīng)該會有發(fā)現(xiàn)。”

“數(shù)百人走在林子裡，有著各種是野物的干擾，速度不可能快。”

“找到人，一切都會清楚。”

仲澤說完衝衣羽點(diǎn)點(diǎn)頭，讓她放心，隨後喚來土狼抱起衣羽坐了上去，率先往林中跑去。

鄭仙緊跟其後，百一、百二兩人相互對視一眼，苦笑著邁步追了上去。

林中的痕跡時斷時續(xù)。

每當(dāng)痕跡不見，仲澤他們就需要花上半個時辰左右重新排查。

黑翼人雖然近百年沒出過寨子，可他們身上塗抹的泥紋很奇特，能夠?qū)⒆陨須庀⑴c林中草木的氣味混合，連土狼一時間也無法準(zhǔn)確嗅出味道遺留。

直到他們往南找了近大半日，離開寨子約莫十?dāng)?shù)裡的時候，痕跡才變得明顯起來。

一雙雙沉重歪斜的腳印從四面八方向彙集到此處，之後雜亂的腳印將地面腐葉踩出一條泥濘的小徑，通向南面。

一隻貓豹的殘破的屍體，躺在混亂的腳印當(dāng)中，周圍散落著斷裂的木棍和石塊。

“少主，有些不對勁，貓豹身上的痕跡看起來是被棍子打出來的。一羣普通人，怎麼可能是蠻獸的對手？”

百一上前檢查了一番，神色疑惑。

“不對...少主、鄭總管，你們看貓豹的眼睛。”

仲澤伸手?jǐn)E起貓豹近乎碎裂的頭顱，向著它的眼睛看了過去。

貓豹的眼神，平靜、茫然。

山林中的蠻獸，都是從生死中磨鍊而來，貓豹又以警惕機(jī)智出名。

一隻被圍攻致死的蠻獸，眼神怎麼可能這麼平靜。

“是被迷惑了！”

仲澤經(jīng)常使用血脈幻真，對迷惑之法最是瞭解，稍看了一眼就知道貓豹死因。

“大家小心些，黑翼人恐怕是被迷惑後控制了神智。”

“能一次控制數(shù)百人，對方不可小覷。”

仲澤鄭重地提醒了聲後，暗自喚出夜鬼血身走在前面探路。

之後數(shù)裡，另兩隻貓豹與第一隻一樣，被亂棍打死，眼睛同樣平靜、茫然。

除了貓豹外，還有兩隻叢猴和一隻土狼的屍體，被留在了腳印踩出的小徑之上。

腳印小徑一直通向十里外的一處幽深陰冷的山谷中後，就再無蹤跡。

數(shù)百人留下的痕跡再次消失在幾人的眼中。

山谷四周包括地面俱是深青色的巖石，頂部敞開處被一衆(zhòng)高大林木伸出的枝條遮去陽光。

極爲(wèi)陰冷、暗沉，宛若由巨大的冰巖挖出的平坦大坑一般。

只是山谷的面積並不大，不足以容納數(shù)百人同時在內(nèi)。

“少爺，山谷除了進(jìn)來的位置，沒有其它出入口，谷外周圍沒有人類活動過的痕跡。”

“嗯...”

仲澤輕應(yīng)了一聲，將視線看向山谷頂部。

黑翼人在彙集後一路不停來到這裡，絕不會憑空消失。想要離開，除了他們進(jìn)來的入口，就只有山谷敞開的頂部。

此時已經(jīng)接近黃昏，枝葉縫隙處透下的光線因被遮擋的緣故，偶然間會有幾條極細(xì)的餘暉遺漏下的光線，帶著斑斕的色彩，從巖壁滑過地面。

仲澤無意間順著光線滑過的地方看去，臉色突然一僵。

隨即他擡手衝著上方揮出數(shù)道刀刃，將遮住山谷頂部的枝葉砍斷一些。

瞬間，大片橙黃的陽光撒落在巖壁和地面上。

“轟....”

一圈圈仿若人形的青煙，像是被灼燒了一般，從巖壁中、地面上徐徐飄起。

青煙的形態(tài)極爲(wèi)逼真，除了形體有些飄忽擺動外，樣貌外形與消失的黑翼人無異。

只是所有人形的面部表情，都是扭曲著的，顯然是經(jīng)受了極大的痛苦。

“這...”

仲澤神色一愣。

一旁的鄭仙則一把拉起仲澤和衣羽，飄身退到暗入，避開青煙。

“是三爺爺....”

“這是衣靈...是衣靈和衣璃！”

衣羽呆愣的看著飄起的人形青煙，突然大叫道。

仲澤未發(fā)一言，臉色難看。

他當(dāng)然從形體上認(rèn)出了山谷中心緊挨在一起的三爺爺和衣靈衣璃幾人。

衣羽見仲澤不吭聲，轉(zhuǎn)身慌張地小聲問道：

“大人...他們怎麼了？”

仲澤看著衣羽恐懼中帶著期盼的眼神，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未說出口。

衣羽見狀，心中頓時就猜到了幾分，只是她仍不敢相信一般地轉(zhuǎn)頭看向鄭仙。

鄭仙輕嘆了一聲，說：

“唉...”

“這些青煙，是生命的精氣神在極短時間內(nèi)被抽離而遺留的死亡印痕。他們死了，死得很徹底，連一絲意識也沒有留下。”

“這些青煙，也會很快散去。”

衣羽聽後，臉色一僵，緩緩轉(zhuǎn)過身跪伏在地上，好半晌才擡起頭看向谷中漸顯淡薄的青煙，一聲不吭，眼神死寂。

仲澤眼中透著不忍，他走到衣羽身旁，擡指輕點(diǎn)在她頸部穴脈上，隨後抱起昏睡過去的衣羽，冷聲吩咐道：

“去找，給我找到下手的人！”

說完，他身後血海虛影閃過，十道血身從中竄中，迅速飛向谷中內(nèi)外各處。

百一、百二應(yīng)了一聲，緊隨血身，向山谷外奔去。

鄭仙猶豫了下，沒有離開，而是來到谷口旁，清理出一塊位置，找了些軟草鋪了上去。

仲澤將衣羽放在軟草上，看著衣羽即便昏迷過去仍然如入惡夢一般地緊皺著眉頭，心中後悔不已。

若非他對噬身陣太過相信，又低估了野外的危險狀況，或者再多留下一些手段，黑翼人也許就不會被蠱惑離開寨子。

“這種瞬間奪取生命精氣血肉只留下死亡印痕，是上古命祭所用的邪法，雖然各城嚴(yán)厲禁止，但在野外還是時有發(fā)生。”

“這是沒有強(qiáng)者庇護(hù)的小族們必將要經(jīng)歷的。”

“這次即使他們沒有走出寨子，也會在遷徙途中損失大半，哪怕是找到了新的定居點(diǎn)，沒有實(shí)力，最終的命運(yùn)仍舊逃不過滅亡，就算是將他們移居到芒城，結(jié)果也是一樣。”

“這是方界殘酷的生存法則所致，少爺不必爲(wèi)此自責(zé)。”

仲澤搖了搖頭，取出一滴靈液餵給衣羽，站起身看著模糊的人形青煙，喃喃說道：

“或許我?guī)至艘患朗隆！?

“他們被那隻血色翅膀詭物看守了近百年也未滅族，很可能這詭物其實(shí)是他們的守護(hù)者。”

“也或者說，只要詭物在，他們即便如被圈養(yǎng)一般，可總歸還能活下去。”

鄭仙神情一愣，問道：

“少爺是說，詭物是被派來看管黑翼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