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水中。

王魃靜靜地在深處遊動，任周圍輕緩的水流沖刷他的‘身軀’。

‘魚眼’掃過四周的塵粒、遊弋的魚兒。

心中則是默默計算著時日。

他不知道宴會到底何時結束。

但按照那位界海之主‘太元’在宴席中的話來推測，宴會不會持續太久。

一旦宴會結束，賓客以及身爲主人的太元，應該也很快便會離去。

“就是不知道，師孃會不會和這位太元說起我的事情。”

“不過看樣子師孃在這裡的地位也不算多高，未必便能夠和他說上話。”

“如果他真的離去，難道我還真要在這裡等上個七八百年？”

王魃心中暗暗思索。

他也不清楚這位太元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格。

自己冒然出現，若是衝撞了這位神秘的界海之主，那便一切休矣。

是以思來想去，他只能靜靜地等待著，一邊感受著四周塵粒和魚兒們的記憶，一邊緩緩遊向之前師孃將他放歸水中的位置。

只是並不敢露頭，甚至不敢靠水面太近。

模仿著那些魚兒們遊動的樣子，彷彿也沒有什麼靈智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終於聽到了水面之上有些壓低了的急促聲音。

那聲音正是李月華。

王魃心中微微一動，迅速朝著上方游去，破開了水面，果真便看到了李月華正帶著幾分小心，環顧四周。

見到王魃，她臉上露出了幾分喜色，隨即低聲急促道：

“主人有事外出了，我也沒跟他說上話，你且先就在這附近躲著，千萬小心，不要被其他人看見。”

話未說完，遠遠便聽到之前崔信女官的聲音：

“月華，你在和誰說話呢，趕緊過來收拾啊！”

李月華連忙應了一聲，隨後小聲道：

“我先走了，以後回來看你，你好自爲之。”

說罷，便急匆匆離去。

王魃聞言，心頭先是一鬆，隨即又有些失望。

雖未見到這位界海之主，但他還是感受到了不小的壓力，如今果真離開了第三界海，雖在意料之中，但其真的離去，也等若是短時間內，斷了他一條離去的辦法。

自己想要離開，恐怕也只能等著靜窟之主來這裡。

頗爲被動。

不過這也不是著急的事情，當下聽從李月華的話，迅速沉入了水中。

隨後朝著外面的水域游去。

之前那一片靠近水榭，距離那些侍女們也太近，若想要不被她們發現，那最好還是離得稍遠一些。

但他也不敢離得太遠，他如今能夠在這水中自在遊動，便是靠著李月華的那一顆丹藥。

一旦丹藥藥力耗盡，他也會再度陷入之前的危機當中，並且他也要保證能夠及時聽到李月華的聲音。

是以游出去不遠，確認自己應該不會被那些侍女們看到後，他便緩緩浮出了水面。

兩隻魚眼微微側斜，看向天空。

望著這一片幽藍的天空，其上點點星辰，微微閃爍。

王魃的心中忽的一動。

腦海中不禁想起了之前在宴會當中，那位太元所說的話。

“界海規則便都在這片天穹之上……”

心中卻不禁有些疑惑：

“這第三界海的規則，對於仙人們而言，應該是已經有些簡單了吧？可太元卻又如此鄭重其事……”

心中雖覺疑惑，但他還是迅速回憶起之前在水中聽到太元所說的話，目光也本能地看向上方的天穹。

“東方乃青木之相，青木.”

望著這天穹，回憶著太元所說的話。

一開始他還覺著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簡單。

然而很快，伴隨著他聯繫起過往參悟的那些規則，觀摩著這片天穹，那些本是平平無奇的言語，彷彿一隻無形之手，緩緩揭開了這片看似尋常的天穹之幕，將屬於第三界海隱晦規則的真正面目，都逐一展現在他的面前。

星光閃爍，羣星璀璨。

太元的這些言語迴盪在心頭，彷彿爲王魃打開了一扇直通往第三界海最深處奧妙的大門。

一如當初在小倉界之時，心緣爲王魃提供身融天地的機會，接觸小倉界底層規則一般。

他在這裡看到了主宰整個界海的陰陽五行規則演變，繁複、精密，比起小倉界，不知複雜了多少倍，他更是看到了一，看到了二，看到了二生三，三生萬物.

此刻他怔怔望著天穹，全身心沉浸在這界海本源的浩蕩之中。

渾然不覺自己的真靈身軀，在一點一點發生著本質的蛻變……

與之一起變化的，是他心神之中對於規則的領悟。

沒有了肉身，沒有了元神，沒有了道域，沒有了這些外物的干擾。

這些規則直指本源，在他心中清晰而透徹。

他只覺數不清，看不盡。

這些規則如鋪在地上的一粒粒米，任他拾取也拾之不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飢餓’和空虛之感。

這種感覺一下子將他從沉浸的感悟狀態中脫離了出來。

隨即察覺到整個身軀傳遞出來的虛弱感。

“不好！參悟這些規則，竟然對我的真靈也有所損耗！”

王魃心中一驚，不敢怠慢，連忙朝著水榭方向游去。

然而此刻的他已經疲憊，遊了沒多久，便覺得彷彿又變成了剛進入界海本源時的樣子。

這一刻他猶豫了下，終於還是微微張口，用力一吸。

水流涌動，周圍的那些塵粒隨著水流都涌入他的口中。

這一次，他沒有再吐了出去。

塵粒入腹，讓他腹中的飢餓之感稍稍緩解。

只是相對於他的消耗來說，這些塵粒仍顯得有些不夠。

爲了生存，他只得又朝著四周的塵粒游去……

這些塵粒都是一位位死去的真靈，雖然死去，但其中的記憶還在一遍遍沖刷著王魃的真靈。

這種沖刷甚至讓王魃一度有一種自己不再是自己的錯覺。

他心中凜然，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吞噬下去。

一旦超過了某個限度，那他恐怕便不再是他自己了。

好在沒過去多久，他終於又聽到了河岸上傳來的熟悉聲音。

心中一動，連忙便朝著水面游去。

不多時，他便再次看到了李月華。

見到王魃，李月華的臉上也浮現出一抹笑容，只是仍壓低了聲音，看了一眼四周，隨後小聲道：

“姓崔的破天荒，要教我們修行，後面我恐怕也很難有時間再來這裡，這次來也是抽空來的，你身上的藥力應該不夠了吧？”

說著，便從兜中又掏出了四五顆小丹丸，一股腦都塞進了王魃的嘴裡。

隨後囑咐道：

“你且就在這附近不要亂跑，我一有機會就來看你，給你定時補充這些東西。”

王魃下意識便開口道：

“好。”

話一出口，他和李月華都是一驚。

“你你會說話了？”

李月華吃驚不已。

王魃自己也是吃了一驚。

他獨自潛入水中，無人與之說話，是以他也不曾嘗試，竟不知自己已有了能夠說話的本事。

李月華心中吃驚，有心詢問，不過又忌憚其他人，也不敢耽擱，匆匆便又離去。

王魃吞下了這些丹藥，只覺得狀態一下子便恢復到了極爲圓滿的狀態，這狀態令他頗爲舒適，卻也沒有大意，沉入水中游了出去，又在另一處水面上緩緩浮出，再度望向天穹。

卻沒有急於感悟，而是目露沉思之色。

“我原本並不會說話，但似乎便是參悟了這些規則之後纔出現了變化。”

“莫非想要化形，其根本便在於這規則的參悟上面？”

王魃心中疑惑。

但這種事情確實也不好確認，他也不再耽誤，隨即便按照太元在宴席上說的那些，繼續開始觀摩天穹。

天穹之上的規則堪稱密密麻麻，似乎是將整個界海內所有的規則都凝聚在了此處。

而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界海之中的所有外顯之物，其實皆是此處規則的顯化。

這些規則當中有構建整個界海的框架性規則，也有一些似乎是無關緊要的規則。

譬如界亂之海中百鬼山的傳承“神屍之法”，據傳是界海規則顯化。王魃便果真看到了這其中的規則。其乃是主殺伐與死亡之規則下的一種。

在界海之中只能算是有些另類的一種，然而顯化於界海之內，卻是許多種神屍，縱橫無敵，甚至可以能達到渡劫圓滿的境界。

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了所謂的“災劫”。

有的是單獨一類規則，有的是諸多規則聚合而成。

看到這些規則，王魃心中千頭萬緒，著實想要好生演練一番。

然而此刻他僅是真靈，即便參透了這些規則，卻也絲毫無法駕馭這些規則。

“這便是元神的價值。”

“元神可以助我駕馭規則，並且容納我的真靈。”

時間便這樣一點點流逝，他的真靈對於界海規則也在一點點接受。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算是天賦異稟。

若非萬法之道爲他奠定了能夠理解諸多規則的基礎，此刻便是在這界海本源之中，他怕是也只能看懂極少部分的規則，更不要提參悟了。

有很多時候，他甚至隱約覺得自己彷彿與這整個第三界海融成了一體。

但這樣的狀態對於那紅色丹丸的消耗也著實驚人。

沒多久，他便又再度感受到了身體的匱乏。

好在這一次，李月華倒是來得及時。

水榭旁，李月華蹲在步道邊上，看著下方的王魃，面露吃驚之色：

“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相比上一次見到時候的樣子，此刻的王魃身軀表面金甲流動，竟與那些大乘境界的真靈魚兒有些相似。

不過除此之外，卻又能明顯感受到他狀態的萎靡。

王魃簡單解釋了兩句。

李月華境界未到，不懂其中的奧妙，聞言又驚又喜，隨後沉吟道：

“主人賜給我們的這些丹藥，我還留有很多，我會定期拿給你。”

王魃連聲道謝。

李月華微微搖頭：

“我能幫你的也就這些了，倒也不完全是爲了你，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將我帶出此地，我既不想當個侍女，也不想被人送出去……哪怕是送給仙人。”

王魃聞言，也不敢拍著胸脯應承，謹慎道：

“弟子必定竭盡所能。”

李月華聞言倒也並未多說什麼，匆匆離開了一趟，很快便又帶著那些丹丸回來，塞進了王魃的嘴裡。

服下這些丹藥，王魃頓覺精神一振，又問起了李月華以及這片空間內近來的情況。

李月華無奈道：

“主人不在，姓崔的安排我們修行，也不知道修行個什麼，說是什麼鬼仙之道，我還沒搞明白。”

隨後又匆匆離去。

王魃聞言也並未多想，再度回到之前參悟規則的地方繼續潛心修行了起來。

他的修行不涉及任何其他，只關於規則。

時間便這般一點點推移。

他的真靈也在界海本源規則的薰染之下，越發有所不同。

這一日，他仰頭看著天穹上的羣星，忽的一陣恍惚。

這漫天星辰，此時好似一座金光閃閃的大門，高高懸在他面前。

心中驀然間涌起了一股衝動。

隨即竟是一躍而起！

如同魚躍龍門一般。

下一瞬，他從半空中跌落。

心有所感，緩緩低頭，便見到灰暗的水面上，一雙破水而出，好似白玉般的手掌，以及一具完美的‘肉身’……

這具肉身虛浮，似乎只是一層虛影。

然而王魃心中卻不禁又驚又喜：

“我我化形了？！”

一個不留神，整個人卻又隨即沉入了水中。

王魃心中一驚，身軀竟本能一縮，又重新縮成了一條魚兒，在水中游動。

他心中微動，兩邊劃動的魚鰭竟又變成了兩隻手臂，劃破了平靜的水面……

似有神助，雙臂一點點從水中伸出，輕輕撐在了水面之上，隨即身軀一點點從這水中爬起。

隨後，他小心翼翼地在這界海本源之上緩緩站了起來。

心念微動，赤裸的周身也隨即蒙上了一層青衫。

低下頭，朝著平靜的水面上看去，灰暗的水面隱隱倒映出自己那張熟悉的面孔。

“果然可以化形了。”

王魃目露欣喜之色。

但很快他便眉頭微皺，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化形之後，對於真靈的消耗似乎也一下子變快了不少。

沉吟了下。

很快他便又重新回到了水中，化作了一條魚兒。

只是相比之前，這一次他的心中卻是變得從容了許多。

不過他雖能化形，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幹什麼，又怕自己的出現會驚擾到其他人，給李月華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是以他也並未上岸。

而是待在水中繼續參悟著天穹上的規則，同時也是希望能夠在水中遇到靜窟之主。

讓他失望的是，儘管他一直在水中游弋，卻從未遇到過靜窟之主出現。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他倒也遇到了一些其他的魚兒，有先天神魔，有修士，也有神獸等等。

和修士、神獸不一樣，先天神魔的真靈在水中要大得多，好似一頭巨鱷一般，但往往潛於水底深處。

這一日，他意外又遇到了一頭七彩真靈魚。

這七彩魚兒乃是大乘修士所化，十分難得，因此他在這水中也僅僅見過一兩次。

遇到這等珍稀魚兒，他也不願錯過，畢竟這些真靈魚兒的經歷對於他而言是一個難得的補益，不止是開拓眼界，也能夠增長他在修行上的底蘊，因此他很快便遊向了這頭七彩真靈魚。

很快他便感知到了這頭魚兒的經歷，堪稱豐富。

按照記憶，其出身在一處距離斷海崖頗有些距離的大界。

界域四周的混沌元氣也算豐厚，界域之內的修士傳承頗久，雖不如四大界那般，卻也不乏有大乘修士飛昇上界。

王魃看到這裡，心中有些詫異：

“這等界域內的存在，又是大乘修士，按說不該隕落在第三界海內纔是。”

心中疑惑，又繼續看了下去。

此人在修行路上倒也算是一代驕子，修行之中偶有瓶頸，卻都一路順暢，練氣、築基、金丹……合體、渡劫，直至突破第三界海的極限，達到了大乘之境。

然而，隨即他便從對方的記憶中捕捉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無上真佛。”

剎那間，他心頭一震：

“看來這位大乘也是被無上真佛給幹掉了。”

果然，簡直就像是四大界的翻版一樣，此界周圍的界域紛紛被無上真佛拔除，到了後來，更是有一尊立佛親自前來攻打此界。

界破，人亡。

這位大乘倒是憑著強悍的實力突出重圍，僥倖得以逃脫。

如昔日的晁天君、夏侯天魔等人一樣，他不甘於界域被毀，於是暗中襲殺無上真佛，對其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他是大乘，實力著實強橫，縱使無上真佛內的僧衆有心追堵，卻也拿他沒辦法。

忽有一日，他得到了一個極爲重要的消息，天殤佛主即將飛昇，更得知天殤佛主飛昇之時，會將在塵世間的修爲灌頂到未來佛主的身上。

看到這裡，王魃心中一震，面色大變！

幾乎是一瞬間，他便想起了之前在蠶龍界時，從晁天君那裡聽來的消息，同樣也是天殤佛主即將飛昇……

兩相對照，他立刻便意識到了其中的問題——

“天殤佛主飛昇，是一個局！！”

“他便是用這種方法來吸引那些逃脫的大乘修士，解決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