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界外，不遠不近處。

幽邃的虛空之中，隱隱可見點點界域光芒，寥若晨星。

若隱若現的渾沌源質如薄霧一般瀰漫在視線中，遮蔽了極遠處光芒的碰撞，也隱藏了藏身此處的修士們。

只是此刻，這些影影綽綽的身影，卻都神情凝重無比，氣氛更是沉重凝滯到了極點。

“最新傳來的消息……雲天界，敗了！”

“無上真佛的老巢那邊，夏侯天魔當場敗亡，蓋真人還有一起去支援的靜窟之主，皆是敗逃……”

“雲天界這邊，晁天君也已隕落……咱們該做出決定了！”

說話的人聲音之中帶著難掩的震撼、壓抑和難以置信。

周圍一片沉寂。

短暫的沉默之後，有人低聲憤憤道：

“還能有什麼決定？”

“雲天界這次攢了這麼大的局，本以爲哪怕不能全殲無上真佛的人，至少也能將其逐走，結果、結果卻是這般下場！”

“三位大乘，兩死一逃！”

“光憑我們這些遊兵散勇，難道便能逆天改命？”

聽到這話，諸多身影遠眺著視線盡頭處的那碰撞的光芒，心中無不沉默。

便是一些原先並不支持的修士，此刻也心頭無比沉重。

脣亡齒寒的道理，沒人不知道，儘管爲了自家勢力考慮，此次前來他們也做了保留，可從心底上，他們仍是希望雲天界能夠剿滅無上真佛的。

即便不能，至少也要將無上真佛打退。

然而這個最簡單的願望，卻也終究沒能實現。

“雲天界敗了，咱們的好日子，只怕也要到頭了……無上真佛收拾完雲天界，再攻下東方琉璃佛界，之後斷海崖周圍，便再無勢力能與其相抗，接下來便是咱們章屍之墟的修士……章屍之墟，怕是留不得了。”

一衆身影心有慼慼然，有人搖頭道：

“章屍之墟留不得，可咱們又能去往何處？”

“界海雖大，我等看似有無數選擇，可實則卻是別無選擇！”

這時卻是有人開口道：

“不若齊心協力，將章屍之墟推至無人之處？”

但這個辦法，卻立刻遭到了別人反駁：

“無人之處倒是易尋，可混沌源質又該如何？”

“沒了混沌源質，章屍之墟便是一片死地，而界海之中，凡混沌源質豐裕之處，皆已有主，咱們莫非便要一路燒殺搶掠過去？”

聽到這話，不少人原先還心中一動，此刻卻都不禁再度沉默。

混沌源質豐沛之地，其主亦必是強橫之存在，燒殺搶掠對於某些修士而言沒什麼心理負擔，但這條路勢必會遭遇強橫敵手，他們能夠勝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更遑論章屍之墟內勢力紛紜雜亂，人心不齊，如何協力，如何分配，皆是問題，真遇上大敵，身邊這些同夥非但靠不住，反而有可能坑得最狠。

也有人心有不甘道：

“我聽說，在斷海崖相反的方向，界海的盡頭處，那裡的混沌源質比斷海崖四大界這邊還要豐沛得很……”

話未說完，便被人直接打斷：

“呵呵，那你的消息卻是不太全面，這界海盡頭處名爲‘極蒼淵’，其爲第三界海與第二界海的交界處，越過此淵，據說便是第二界海?！?

“那裡的混沌源質倒是的確豐裕，遍數整個界海，只怕也找不到第二處地方能夠比得上，只是那裡遍佈頂尖的先天神魔、太古兇獸，甚至據說還有仙人殘軀，想要從這些兇物手中奪得混沌源質，咱們倒不如想想怎麼擊敗無上真佛！”

聽得這話，四周的修士們，又是一陣沉默。

心中卻都涌起了一股無力之感。

那是一種眼睜睜看著自己陷入泥潭，走向死亡，卻沒有半點手段阻止的無力。

明明章屍之墟內的渡劫修士數量遠邁任意一座大界，若能齊心協力，即便不能與雲天界這樣的大界比肩，但也必能左右這片界海的部分局勢，攫取到足夠的利益。

卻偏偏彼此制衡、消耗、難以自拔，每一個想要從這潭爛泥中爬出來的人，都會有無數雙從泥潭中伸出的手將其拉扯回去。

直至一聲嘆息，打破了死寂：

“雲天界已敗，事情也已成定局，咱們如今留在這裡已經沒有半分益處，還是先行回返章屍之墟，再從長計議吧?！?

“善?！?

“回去吧。”

“從長計議?！?

人羣紛紛附和，即便有人心中不甘，話到嘴邊，卻也終究只能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雲天界都敗了，他們也的確沒有留在這裡的意義，早些回到章屍之墟，也許還有別的辦法。

當下衆修士也不再逗留，衣袖一振，紛紛朝著章屍之墟的方向飛去……

白渠殷氏老祖，殷天志轉過頭望向視線的盡頭處。

那裡，濃郁的混沌源質，隱隱包裹著兩座界域。

一白一黑。

其中白色界域之外，隱約可見一座人型身影，正與之碰撞。

那裡，正是交戰中的雲天界和無上真佛。

金芒愈發亮眼，而那白色界域，卻越發暗沉……

“可惜了。”

殷天志幽幽嘆息了一聲。

這般大好的局勢，雲天界依然不敵無上真佛，實在是非戰之罪，只能說這無上真佛的底蘊實在是太深太深……

正欲離去，卻忽地一怔。

本能轉頭朝著雲天界旁望去。

在距離這座白色界域不遠處，那座黑色界域在這一刻，竟緩緩亮起了一抹金光，隨後這金光無聲綻開，如同一朵金色蓮花綻放……

與雲天界旁的那座佛像，遙遙相對！

“那是……東方琉璃佛界？！”

殷天志驚愕地看著這一幕，瞳孔中，倒映著金色蓮花將雲天界緩緩罩住的景象……

……

界亂之海。

擒魔道。

一道道粗壯的鎖鏈穿入了四周的虛空，牢牢將一座巨大的城池託舉在這片茫茫幽暗之中。

城池橫亙萬里之遙。

下方壓著累累魔氣滔天的白骨，此刻正安靜地棲息在虛空之中。

在古城之畔，一座隱隱已經開始封閉的界海漩渦，緩緩轉動著自身……

這座界海漩渦的上空，兩道身影正低聲交談。

這兩道身影，一人著白甲，一人著紫甲，著白甲者，面容醜陋，身形亦是短小，另一個紫甲修士，卻是少年模樣，兩人看上去身高倒是相差彷彿。

那紫甲少年站姿鬆鬆垮垮，神態輕鬆隨意，正輕笑道：

“……我這次算是運道好，被安排了這輕鬆的活計，等這趟值守結束，把這些年攢的功勳都換成丹藥，回‘紫營’或是界內閉關一些日子，應該有希望突破到合體中期了。”

另一位白甲醜陋修士聞言不無羨慕：

“錢前輩是界內出身，又在紫營，可真是羨煞我等，可惜咱們煉虛只能呆在白營，尋常想要得到指點，也都是紫營的人下來傳道，聽說紫營內有‘瘸半仙’指點，不知道錢前輩您可曾見識過？”

“瘸半仙？”

紫甲少年聞言面露無語失笑之色：

“你們倒也是敢編排，這位雖然如今境界跌落，但可確確實實是差點便能飛昇上界的大乘修士……”

白甲醜陋修士聞言，訕訕道：

“是晚輩失言，就是常聽他們說，一時說順口了?！?

紫甲少年微微搖頭道：

“倒也無妨，這位境界太高，你們不管編排什麼，於他而言便似蚊蟲囈語，他估計也不太會在意，何況，他自己也偶爾這麼稱呼自己?！?

“至於說有無見識過……那自然是見到過。”

非但見到，而且經常見到，只不過這種事情，也沒必要拿出來顯擺就是了，紫甲少年笑著勉勵道：

“你如今距離合體也已經不遠，這次值守結束，再攢些功勳，爭取突破合體，也能去紫營和我等一起修行，紫營內功勳可兌換的寶物，不拘是界內界外，大家都是一視同仁，且也可花費功勳，請大修士指點，便是金剛界主，和你說的瘸半仙，也是有機會聽其傳道的。”

白甲修士聞言，連連點頭應是。

紫甲少年說罷，頓了頓，又警示道：

“千萬莫要懈怠，如今紫營內人數增長迅猛，眼下恐怕都要有兩三萬了，來得越晚，即便時時補充，可剩下的好東西終究越來越少……如今七階道域圓滿的大修士，只怕都有不少，我聽說接下來‘重華道主’甚至準備另開‘金營’……”

“金營？”

白甲修士吃了一驚：

“紫營是合體修士，金營莫非是妙感境層次的？”

紫甲少年微微搖頭：

“這就不知道了，總之便是一句話，越早去紫營越好，去得晚了，許多東西，可就都沒有那麼寬裕了?！?

白甲醜陋修士聞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紫甲少年見狀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在小倉界內地位非比尋常，自然知道許多事情，小倉界收攏諸方界外修士，匯成紫、白、青三大營，分別容蓄合體、煉虛、化神修士，二百餘年承平，又有修士指點修行，三大營的人數皆是得到了極大的增長，這既是好事，卻也是壞事。

好事是三大營的人越發依賴小倉界，原本鬆散的各方勢力，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擰成了一根繩，壞事卻是人數一多，對於資源的消耗也是難以想象的驚人。

儘管已經不斷收攏各地的混沌源質，經由小倉界轉化，培育成各種寶物，但相比於如此多數量的修士而言，卻還是越發顯得捉襟見肘，功勳任務越發減少、兌換寶物的速度越發延遲，便已經說明了這點。

只不過這些事情終究不太好說出去，是以他也只是簡單做了些提醒，也算是全了這段時間共同值守此處界海漩渦的情誼。

想到這，他又提醒道：

“此處界海漩渦要不了多久便要關閉，按照道主他們的估計，下次開啓便是在四五千年之後，不過此次值守雖則任務輕鬆，但也切莫鬆懈，畢竟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故，萬一……”

話到嘴邊，他猛地想到了什麼，連忙止住，緊緊抿住嘴脣，隨後心虛地看向下方的界海漩渦，眼見下方的漩渦一如往常，他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懈怠了！方纔險些惹了大禍！”

白甲醜陋修士聽到一半，卻不見下文，頓覺疑惑：

“錢前輩，萬一什麼？”

紫甲少年乾咳了一聲，不自然道：

“沒什麼，就是讓你不要分心?！?

白甲醜陋修士頓時恍然，笑道：

“不是還有前輩您在這麼……對了，話說回來，那位，仍在閉關麼？咱們什麼時候才能攻打仙人關？”

“那位？”

紫甲少年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面色鄭重了幾分，原本鬆垮的站姿，此刻也下意識挺直了幾分，低聲道：

“應該是……那位地位何等崇高，出關與否，或許界內也唯有寥寥幾人知曉，不過攻打仙人關可不光是要等那位出關，也同樣要看三大營有沒有攢足力量?！?

眼見紫甲少年神色鄭重，面容之上甚至多了幾分之前提及瘸半仙時都不曾有過的崇敬之色，白甲醜陋修士見狀，也不禁正色肅然了幾分，點點頭，又有些遺憾：

“可惜之前未曾親眼見過那位道主的風采?！?

紫甲少年聞言，輕笑道：

“放心，一定有機……”

正說話間，他驀地心頭一跳，本能朝著下方看去，卻隨即目光一凝，面色驟變！

方纔還一如往常的界海漩渦，此刻竟無端擴開了一些！

不止如此，漩渦內的波紋轉動速度，亦是明顯加快。

給他的感覺，就好像這漩渦的另一頭，似有某個存在，正打開此處通道，跨域而來！

“不是說此處界海漩渦快關閉了麼？怎麼還會有人前來？！”

“該不會、該不會又被我給說中了吧！”

這一刻，紫甲少年面色隱隱發白，又惱又急，但他畢竟經歷極多，心中迅速鎮定下來，也來不及多想，立刻便即祭起一件傳訊法器，迅速將此處的異變傳遞出去。

一旁的白甲醜陋修士雖是煉虛修士，此刻雖強自鎮定，可眼中的緊張，卻還是暴露出了內心的膽怯。

他們值守此處，雖然所知不多，但也知道這裡似乎便是通往界亂之海外面的通道，只不過通道的另一頭卻是在敵人的手中，如今界海漩渦驟然出現了異變，很可能便是界亂之海外面的敵人即將到來！

一想到這，他便不由得渾身發寒！

“別愣著！我已經通知了重華道主和金剛界主，我繼續看守此……”

紫甲少年沉著應對，快速開口道。

只是話未說完，他便不由得面色一沉。

下方的界海漩渦徹底擴開，幾乎是在擴開的同時，一道青光從中輕盈飛出！

紫甲少年想也未想，在那青光飛出的同時，手中徑直祭起了雙錘道寶，似慢實快，朝著那青光砸去！

青光卻於這時光華頓散，露出其中的青袍身影，懸於虛空之中。

面對這砸來的雙錘道寶，卻是不閃不避，只是眉梢微挑，似有些訝然。

雙錘落在其身上，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半分反饋。

然而紫甲少年看著那熟悉的清逸身影，卻不禁愕然失聲：

“道、道主？！”

青袍身影卻也於此刻朝他看來，面含輕笑和欣慰：

“白毛，二百多年不見，你倒是長進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