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在松江當(dāng)?shù)啬耸敲T望族，隨著徐階官職的不斷提升，徐家在蘇鬆等地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
有人說徐階只是被嚴嵩壓制的一條喪家之犬。
這話不假，可卻沒看到徐階身後所代表的龐大實力。
徐階算得上心學(xué)子弟，心學(xué)雖說人數(shù)不算多，但影響力卻不小。
而徐階的另一個身份，則是當(dāng)下士林領(lǐng)袖，這是公認的。
在嚴黨權(quán)勢滔天的當(dāng)下，徐階能做的也只是隱忍。
整個士林都跟著他在隱忍，就等著尋機爆發(fā)。
你別看徐階在京師隱忍，可出了京師，他的影響力無處不在。
想升官嗎？
徐閣老那裡給你開個口子，小事兒。
別看熊浹大公無私，可許多時候官員的任命並非黑白分明，他得學(xué)會妥協(xié)和交換。否則你擋了別人的路，別人也會擋著你的路。
徐階挾士林領(lǐng)袖的氣勢開口，只要不是太過，熊浹在許多時候也只能和他做交換。
在江南，提及徐閣老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徐閣老遠在京師，大夥兒沒這個緣分不是。
不過，徐閣老人在京師，家卻在松江府華亭。
徐階長子徐璠在家讀書，據(jù)聞此子才華橫溢，不時赴京陪侍父親身側(cè)。每每徐階有疑難，便會讓徐璠來謀劃。
華亭是松江治所，說是魚米之鄉(xiāng)也不爲(wèi)過。富庶之地，讀書蔚然成風(fēng)。而徐階便是華亭人的驕傲。
距離府衙不遠的一家酒樓中，幾個商人正在喝酒。
過幾日便是元日了，和京師不同，江南過年的氣氛要淡一些，不是人清冷，而是事兒多，大人忙著掙錢，孩子忙著讀書，婦人們忙著在家織布或是做些什麼。
整個江南正處於生產(chǎn)力蓬勃發(fā)展的時期，隨後的隆慶開關(guān)釋放了這股強大的力量，換來的是全球大部分白銀。
江南商人富庶的程度……大概京師豪商們想也想不到。只說一個，揚州瘦馬，就令京師有錢人豔羨不已。
幾個商人只是隨意用飯，但菜卻頗爲(wèi)豐盛，北邊的，南邊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應(yīng)有盡有。
酒水是江南的黃酒，裝在銅壺中，在一個小泥爐上溫著。壺嘴不時冒些熱氣，嗅著酒味兒便覺得醺醺然。
加了薑片的溫?zé)狳S酒一口喝下去，那種酸味兒淡了許多，薑汁的辛辣中和了一番後，別有一番滋味。
一個微胖的商人舉杯喝了口酒水，“那位大公子和嚴世蕃也差不離，說是小閣老也不爲(wèi)過。”
“不過徐閣老被嚴黨牢牢按著無法動彈。嚴世蕃卻能代父理政，不能比。”有人笑道。
“嚴嵩多大了？還能秉政多久？他一旦下臺，嚴世蕃無論是資歷還是官階都不足以繼任，首輔舍徐閣老還有誰?”
“前陣子你這般說沒問題，可你卻忘記了那位長威伯。”
“他？太年輕。嚴嵩就算是再幹五年首輔，彼時蔣慶之也不過是二十多歲。二十多歲的首輔……不能夠！”
“沒什麼不能。別忘了，如今蔣慶之執(zhí)掌新政。據(jù)聞他去直廬的第一日，便把椅子搬到嚴嵩身側(cè)，說是請教。可誰不知道這是狼子野心。”
“他這是要和嚴嵩平起平坐。”
“狗咬狗罷了。”
“他咬他的，可卻不該來招惹我江南。”
衆(zhòng)人漸漸沉默，微胖商人嘆道：“戶部官吏來了松江，前幾日去了徐閣老家中，說是要田地人口的數(shù)目。”
“如今整個江南都在看著徐閣老家如何應(yīng)對，若是低頭……”
“低頭？那位大公子二十出頭，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我聽人說啊！”一個白淨(jìng)的商人一臉神秘模樣，“我聽人說啊！那位大公子給了戶部官吏一個下馬威。”
“說說。”微胖商人興奮的道。
白淨(jìng)商人坐直身體，得意的道：“我有個遠方侄兒投獻進了徐家，改了姓，昨日他和我說，那位大公子令人傳話，說自己不在家。”
“那第二日再去就是了。”
“第二日？”白淨(jìng)商人笑道：“第二日，第三日戶部官吏接著去，依舊是那句話，不在！”
微胖商人一怔，“這是不給面子。”
“給個屁的面子。”白淨(jìng)商人說：“這不是京師，是江南，是我松江府。這不是蔣慶之和墨家能得意的地方。你等著，此事傳出去，必然一片叫好聲。”
“哎！”這時一個倚窗自斟自飲的商人回頭，“戶部官吏回來了。”
衆(zhòng)人涌到了窗戶邊，只見四個官吏策馬從左側(cè)而來，看著沒精打采的。後面是十名軍士，看著更像是霜打的茄子，低著頭，一股沮喪的氣息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
“這是無功而返。”
“第四日了，那位大公子果然強橫，竟然把戶部官吏視爲(wèi)無物。”
“南方可是咱們的地兒，蔣慶之的手再長，也伸不過來。”
“他若是敢伸過來，斬斷就是。”
“別說是他，就算是那位，也拿江南無可奈何！”
他們口中的那位便是嘉靖帝。
大明立國伊始，科舉考試中南方以壓倒性的優(yōu)勢碾壓了北方。北方士子自然不幹，便鬧了起來。
彼時太祖高皇帝正惱火那些名士寧可抱著蒙元的牌位，也不肯爲(wèi)自己效力，見狀順勢來了個分化。
於是南北榜就此出爐。
此舉拉攏了北方士林的心，卻把南方讀書人得罪慘了。
加之當(dāng)年太祖高皇帝和張士誠等人廝殺，恨極了支持張士誠的人，於是便施以重稅……林林總總多種原因加起來，導(dǎo)致南北隔閡，南方士林把帝王視爲(wèi)對頭。
“好事！”白淨(jìng)商人拊掌一笑，“我家中田地不少，正發(fā)愁會被清算，這下好了，有徐家打頭，申報個屁。”
微胖商人點頭，“若是問，一句話，徐家爲(wèi)何不交？”
“正是。”
“諸位，說起來此事還得要感謝徐閣老不是。”
白淨(jìng)商人回到座位上，舉杯，“這一杯……”他環(huán)視一週。
“敬徐閣老！”
“敬徐閣老！”
衆(zhòng)人一飲而盡。
第二杯酒，白淨(jìng)商人舉杯，“這一杯，願蔣慶之早日下臺！”
微胖商人冷笑，“據(jù)聞蔣慶之身子孱弱，那是從孃胎中帶來的毛病。此等人多半壽短。這一杯，該祝他早日歸西！”
“正是。來，諸位，滿飲此杯！”
“幹！”
戶部在松江的幾個官吏回到了府衙，爲(wèi)首的主事謝勇去請見松江知府陳連。
陳連看著頗爲(wèi)和善，白胖的臉，鬍鬚不長，濃眉，一開口就是濃濃的北方口音，讓謝勇等人倍感親切。
“見過陳府尊。”謝勇行禮。
“此行辛苦。”陳連微笑道，令人去給謝勇倒茶。
謝勇接過茶水，一飲而盡，把茶杯遞給小吏，“還請再來一杯。”
小吏笑道，“要不，來一壺？”
這話有些輕浮，陳連微微蹙眉，但謝勇卻點頭，“正合我意。”
他對陳連苦笑，“下官去了徐家，此次連門都沒能進去，門子就一句話，大公子不在，要不請二公子來見貴官？”
陳連一怔，“那位二公子據(jù)聞才幾歲。”
“可不是？幾歲的孩子，下官見了作甚？難道還能板著臉讓他申報田地人口？傳出去戶部上下還要不要做人了？”
謝勇牢騷滿腹，“陳府尊，那位大公子是何意？”
陳連蹙眉，“此事……本官也不知。”
謝勇說：“下官本想著徐閣老家中必然會支持新政，用徐家來開頭，下面就好弄了。如今下官連徐家主事人都見不到，那些旁觀的人……哎！這般下去，怕是到了明年都弄不好。回頭戶部震怒，下官……”
陳連同情的嘆息一聲，“此事確實是麻煩。不過……對了，出京前你就沒去請見徐閣老？”
你要先來徐階家，至少得提前給徐階通個氣吧？
謝勇說，“下官去了，不過……”他苦笑道：“徐閣老不在。”
這特麼，不就是一脈相承嗎？
父子都不在。
你要說徐家不配合，還真不是，沒人啊！
主人不在，管事哪敢應(yīng)承此事？
坐蠟了啊！
謝勇拱手，“陳府尊，下官知曉那位大公子定然就在家中。還請陳府尊傳個話，此事終究避無可避，須知元輔家中都去了戶部主動申報。成國公更是第一個申報的權(quán)貴……”
嚴嵩都申報了，朱希忠也申報了。
徐階這位忍者神龜，也該低頭了吧？
難道你比嚴氏還牛逼？
比成國公府還遮奢？
陳連嘆道：“話，本官可令人去傳。”
“多謝陳府尊！”謝勇大喜。
等他走後，陳連的幕僚範(fàn)林笑道：“這位是走投無路了，便來求府尊。府尊，此事咱們卻不好做。”
陳連淡淡的道：“有何不好做的？令人去傳話，至於那位大公子如何回覆，照著說就是了。”
“是。”
範(fàn)林出去交代，沒多久帶來了一個男子。
“小人乃是徐家管事。”來人微笑道：“大公子說了，最近在外忙碌，一時間無法回家，若是家中有事，還請府尊照拂一二。對了，大公子還說，若是有暇，還請府尊前去府中飲酒。”
——這事兒，咱們當(dāng)聯(lián)手！
南方爲(wèi)官，必須要和當(dāng)?shù)赝宕虺梢黄?
範(fàn)林看了東主一眼。
這事兒有風(fēng)險，但回報會很豐厚。
陳連撫須。
微笑。
“回覆大公子，此事，本官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