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 魚庭甩了甩手,站在陪鄰里閒話的孃親身後。
一轉(zhuǎn)眼卻看到了守在她家門口的郭初景。
他換了件月白色外衣,袖袍寬寬大大的, 看上去好似在裡頭兜了風(fēng)。袖口邊上的的花紋, 像是竹葉。
初景哥哥爲(wèi)何去而復(fù)返?已經(jīng)被蓋章定義爲(wèi)妹妹的魚庭只想到一個可能, 大約是關(guān)於醉香樓女魅鬼的事。
“父親, 在我們家門口站著的可是初景兄?”這廂餘堂站在巷子口也看到了來人。
“正是初景那孩子。”餘父應(yīng)聲。
他們男子本就不喜愛跟人閒話家長裡短, 只是被魚氏拉著才無奈陪著寒暄了兩句話,眼下有了機(jī)會能離開,當(dāng)即再不停留, 頭也不回地大步朝郭初景走去。
魚庭竟是落了他們一步。
“孃親,我也先回家了。”
魚氏見一個兩個的都回家了, 也就沒心思再和劉大娘、金大娘閒話, 沒多大會便提著花燈回了家。一進(jìn)家門口, 卻看見自家女兒在院子走來走去,目光時不時的往堂屋裡瞧。
“庭兒怎麼不回屋歇息?”
“我在等初景哥哥。”
魚庭心道, 她總不能跟進(jìn)去當(dāng)著爹爹和哥哥的面跟初景哥哥談女魅鬼?這些年知道魚庭要出去降妖捉鬼,餘父和魚氏心中都擔(dān)憂的緊。魚庭沒時間來京城,他們就常一封信又一封信的嘮叨她。信中話裡話外都是擔(dān)心。
魚庭爲(wèi)了爹爹孃親不擔(dān)心,回信時最愛說的一句話便是——這回的小妖小鬼連當(dāng)初那個紅衣女鬼一半本事都沒有呢,爹爹孃親不用擔(dān)心, 我輕輕鬆鬆就能解決了!
......誰想到一語成戳, 如今她和那紅衣女鬼重逢了。
唉!做人真不能說大話!
“等初景啊...”魚氏望著自家女兒望穿秋水般的目光, 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魚庭心底對郭初景有些好感, 但歸根結(jié)底, 她活了一萬年也沒經(jīng)歷過感情這回事兒,在這方面不免就有些遲鈍, 沒聽出魚氏意思。甚至她還乖乖巧巧地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下。
然而她這一點(diǎn)頭,就像是一把火,蹭地一下點(diǎn)起了魚氏心裡的小火苗。
京城裡的小娘子大都十二三歲便頂好了親事,待過了及笄禮,不出半年人就嫁了出去。庭兒三月就要及笄了,初景這孩子他們一家也算是知根知底,而且初景跟庭兒一樣在修習(xí)道法,本事也大得很......
這般想著,魚氏不由也看向堂屋的郭初景。
嗯,這孩子臉面長得也好,不比庭兒她爹當(dāng)年差。真是越看和她家庭兒越相配。
郭初景抿了口茶,心頭一團(tuán)亂。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爲(wèi)什麼會跑到餘家來,從郭老管家那離開以後,他只是想走走路,理清煩亂的思緒,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jīng)站在了餘家大門外。
餘堂走過來,問他是不是來找他飲酒談詩?
他面上鎮(zhèn)定,回他只談詩不飲酒。可他胸腔裡那顆跳動的東西卻不安慌亂的不行。平生頭一回,這般不受他控制。
院中的小姑娘在看他。
他不敢回頭去看她,但他感受到她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背後。
慌亂不安的心跳裡好像又多了點(diǎn)別的東西,讓他不禁覺得,手中的這盞茶格外甘甜。
............
知道他們談天闊地一時半會兒結(jié)束不了,魚氏怕他們餓著,於是又跑去廚房準(zhǔn)備裡些糕點(diǎn)和小菜,醉鴨也給他們片了一隻。
魚庭藉著機(jī)會跟了進(jìn)去。
這麼多年不見,初景哥哥什麼時候?qū)W會講究這些虛禮了。若是從前,他早就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跟爹爹、哥哥兩人寒暄,帶著她就去找女魅鬼了。
魚庭坐下對郭初景使了個眼色。但郭初景一直沒敢正眼看她,更別提對她有所迴應(yīng)了。
接連遭受忽視之後,魚庭生氣了。
搞什麼,難道不是來跟她說女魅鬼之事?真的就是跟爹爹和哥哥談什麼詩詞歌賦?!
她往嘴裡塞下最後一大口醉鴨肉,香嫩多汁的肉片讓她的脾氣緩和了不少。
“爹爹,孃親,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既然沒什麼事,吃飽喝足,魚庭便想回房睡覺了。
看著女兒面露倦色,餘父立馬心疼地道:”庭兒累了,那快回房歇息。”
其實(shí)餘父早年讀書時,人極爲(wèi)古板,但他後來娶了魚氏,被魚氏管得服服帖帖的,那些男尊女卑的禮法教條,在魚氏的威嚴(yán)下漸漸被磨平。再到後來魚氏生下了女兒,看著粉糰子一樣的小孩兒一點(diǎn)點(diǎn)地長大,餘父徹底將那些教條拋到了九霄雲(yún)外。
郭初景這時纔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剛吃了醉鴨,嘴巴上亮著油光,委實(shí)是沒甚姿態(tài)可言。然而郭初景像是被鬼迷了心竅,想把她這副模樣藏起來,不讓別人看到。
魚庭也看了他一眼。
但她什麼都沒想,輕飄飄地掃過去,眼睫毛輕閃,腳步毫不停留的從他身邊走過。
郭初景急忙偏過頭,不再看她。
後半夜,餘堂和餘父談到興起,還是溫了酒。郭初景推脫不過兩人,只得跟他們一同喝了幾杯。酒過三巡,餘父和餘堂皆有了醉意,只有郭初景眼神清亮,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筆直。
“初景,這麼晚就不要回去了,你就在堂兒房裡湊合一晚。”魚氏扶著半醉的餘父對郭初景道。
郭初景扶起餘堂,沉穩(wěn)道:“餘堂就交給我了,您放心。”
“放心放心。”魚氏看著郭初景越發(fā)滿意,這孩子喝了這麼多酒,人還如此清醒,比她家裡這兩個強(qiáng)多了。以後也不會讓庭兒擔(dān)心。
郭初景朝著魚氏微微頷首,而後便帶著餘堂回了他的屋子。
看到兒子房間裡的油燈亮起又熄滅,魚氏露出滿意的笑容,對著半醉半醒的餘父道,“他爹,你覺得初景這孩子跟咱們庭兒怎麼樣?”
聞言,餘父一激靈,酒醒了大半,“初景和庭兒?”
“嗯。”魚氏臉上的笑意忍都忍不住,“怎麼樣?”
餘父沉吟:“...庭兒性子太頑劣了,初景這孩子是個寡言的,”
“哪裡寡言了?”魚氏不同意餘父的說法,“方纔你們父子倆不是跟初景相談甚歡?”
餘父:“相談甚歡的是我和堂兒,初景這孩子可不歡快,酒都喝了大半晌,他除了應(yīng)和我們兩句話外,別的一句都沒多說。”
這倒是實(shí)情,屋子裡氛圍雖然其樂融融,但從始至終,郭初景其實(shí)根本沒說幾句話。
只不過是餘父和餘堂早就瞭解他的性情,不介意他性子淡罷了。
“餘向朝你什麼意思!別扯那些亂七八糟的,你就說你同不同意!”魚氏聽不得餘父一直挑郭初景的刺,脾氣一下子就上頭了。
“沒...沒說不同意。”餘父哪裡還敢倔強(qiáng),急急表了態(tài)。
他原本也不是不同意的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