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千城剛進帳子的時候，根本沒發現白季身上中了箭。
白季用刀將自己身前的箭簇都砍了下來，可是木頭箭身依舊插在他的皮肉裡，他的後背因爲刀碰不到，支棱出來的箭簇就依舊支棱著。
側面看，就像個刺蝟。
“是想裝成沒受傷的樣子，震懾住走進帳子的人？”雲千城伸手摸了摸白季背後凌亂的箭尾，心裡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一般，“沒想到女真族竟然有這樣的勇士。”
白季眨了眨眼睛，視線的焦點根本不在雲千城身上，他失血太多了。
“我先給你止血。”雲千城從袖筒子裡掏出了止血藥，又撕掉了自己的裙襬當作繃帶，拿起匕首將白季後背冒出來的箭簇砍了下去，一頓忙活，總算將人包紮好了。
“我給你用的止血藥見效很快，只是……還有十二根斷箭在你身子裡，沒拔，怕你會大出血。”
“無礙，這就行了。”白季感覺到血止住了，視線也清明瞭不少。“你去看看他們。”
雲千城往帳子最裡面瞧，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正站在不遠的地方，瞪著黑溜溜的眼睛望著雲千城。
“還有孩子？”雲千城快步走了過去，下一秒，她的眼圈就紅了。
女真人用自己的身體圍城了人肉圈子，將這小男孩護在中央。
小男孩的身前身後，躺著一圈又一圈的同族屍體，那些屍體互相搭著肩膀，愣是給小男孩的小小的身軀遮出了個安全的區域。
“還有多少活著的？”白季沙啞的聲音傳來。
雲千城走入女真人圍的圈子裡，挨個檢查了起來。
“都死了。”
帳子裡是短暫的沉默，隨後白季扔掉手裡捲了刃的刀，彎腰又撿起來一把刀刃稍微鋒利些的。
“傷口好像裂開了。”
“我看看。”雲千城聞言快步朝著白季走了過去。
她剛走到近前，刀就架著了她的脖子上。
“走吧。”白季一手按著雲千城的肩膀，一手拿著刀，身子的重量大半部分都壓在了雲千城的身上。
雲千城知道身邊的男人不會真的殺了自己，可鼻腔裡都是血腥味兒，腦子也被薰得嗡嗡響，心不自主的就揪了起來。站在這人身邊，即便他語氣溫和，自己也有種被扼住咽喉的感覺。
何況，現在脖子上還架著刀。
“走吧，離了營地，我就放了你。”白季召喚了下女真族的小男孩，一起往帳子外面走去。
雲千城儘量讓自己的脖子離刀刃遠一點：“你覺得外面的人會在意我的命？”
“我聽見了，趙文青領著大部隊走了，剩下的人……”
“有五百人。”
“五百人，那沒問題。”白季的聲音隨意的很，好像說的不是五百個人，而是五百茬兒韭菜。
“你打的過？”
“打的過。”
白季回答的很篤定，雲千城卻依舊很是懷疑。
倆人出了帳子，後面還跟著那個八九歲的女真族小男孩。
營地裡的戰士一看到白季出來了，立刻就撲上來想攔他，但等到撲上來的人被白季乾淨利落地抹了脖子之後，就再沒有人往上衝了。
“他有人質！”
“對，不能傷害人質，朧月姑娘是二公子的客人！”
將士們好似忽然找到了不殺白季的理由，全都離得老遠，揮舞著手臂空喊著口號：“放了人質！”
雲千城吊在嗓子眼的心這才落回肚子裡：“他們這是嚇破了膽了。”
白季就這樣拿刀架著雲千城的脖子，走到了一輛馬車邊兒上。
“馬。”白季的嗓音啞的刺耳。
那小男孩也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一把匕首，三兩下砍斷了馬車的拴繩，卸下一匹馬來。
白季放開了雲千城，翻身上馬，又彎腰一把將小男孩撈在馬背上。
馬嘶鳴了一聲，絕塵而去。
雲千城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往營地裡頭走，立刻就有士兵圍了上來，一臉的噓寒問暖。
“朧月姑娘，你沒事吧？”
“那個女真人真是兇殘，竟然拿你當擋將牌，我們都不敢出手……”
雲千城裝模作樣的傴僂著身子，衝著圍上來的士兵們擺了擺手：“他真是嚇死我了，我……我先回馬車上休息一會兒。”
“那你好好休息。”
“二公子回來的時候，還麻煩朧月姑娘跟二公子好好說說……”
“朧月姑娘，慢點走，小心腳下。”
雲千城往自己的馬車走，路過女真人裝著貢品的車時，她看到了那滿滿登登的野雞籠。
聽著耳邊嘰嘰喳喳的雞叫聲，雲千城的心情忽然就舒緩了下來。她鬼使神差地順著馬車一路走了過去，路過了裝大馬哈魚的車子，又路過了塞著肉乾的車子，雲千城順手扯了塊肉乾在嘴裡嚼著，最後走到了車隊的最前頭。
頭車蒙著厚厚的黑簾子，雲千城伸手將簾子掀開了。
陽光從黑簾外照了進去，藉著這少的可憐的光，雲千城看到了個碩大的木頭籠子。
籠子被麻繩捆在車上，籠子裡頭，一雙烏黑溜圓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熠熠發光。
雲千城打量了那籠子一眼，便放下了黑簾布。
她走到自己的馬車邊，剛上了馬車，杏兒便拎著酒囊來了。
“你沒受傷吧？”杏兒跳上馬車，一臉擔心的看著雲千城。
“沒事。”雲千城捏了捏自己痠痛的肩膀，低聲衝著杏兒說道，“我怕趙文青回來後會拿我出氣，即便他不傷我，也說不準會衝著我身邊的人下手，你這兩天少往我這裡湊，乖乖回去伺候白梅。”
杏兒嬰兒肥的臉上擠出個難看的笑容：“白梅天天都跟趙文青住膩著，倆人濃情蜜意辣眼睛的很，搞得我心驚肉跳……”
“你不怕死？”
“呃……”杏兒想了想，轉身跳下了車，車簾子落下，杏兒脆生生的聲音傳了進來，“那你自己保重啊。”
雲千城輕聲笑了出來。
車窗和車門都被簾兒遮得嚴嚴實實，雖是大白日，車廂裡卻光線幽暗。
雲千城打了個哈欠，從車角落裡拽出一張獸皮毯子，蓋在了身上。
“這下慘了……”雲千城粉嫩的指甲扣在毯子上，她側著身子躺了下去，只有半張臉露在毯子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圓圓的，鼓著腮幫子一個勁兒地嘆氣，“這下，真不好辦了……”
嘆了好一會兒氣，就聽到馬車外有嘈雜的人聲響起。
雲千城直起身子，掀開窗簾子往外面一瞧，就看見白梅正帶著十來個士兵往這邊走。
“將這個私自放走戰俘的罪婦抓起來。”白梅陰沉著臉，看著雲千城的馬車。“朧月，你膽子真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