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風吹進屋裡，糊在窗戶上的塑料布發出啪啦啪啦的響聲。

小女孩託著腮，從塑料布的縫隙中，觀看著外面的世界。

窗戶的外面，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廢棄都市。

無數高大的建築櫛次鱗比，此起彼伏，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投射出錯落斑駁的影。

城市已經荒蕪，既沒有人煙，也沒有草木，甚至連飛鳥昆蟲都沒有，只剩下一片鋼筋混凝土的荒漠。

所有的玻璃窗都已經粉碎了，樓宇外面曾經美麗的裝飾也都剝落，露出灰白色的混凝土和生鏽的鋼筋。

一陣風吹過，地面上的沙塵揚起，拍打在街道和建築物上，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音。

砰砰砰，敲門聲傳來。

小女孩跳下窗臺，蹦躂著，來到門口，踮起腳尖，打開房門，一道刺眼的陽光射進屋來。

房子外面，站著一位頭髮雪白，衣著樸素，拄著柺杖的老奶奶。

“你好，小姑娘，我是過路人。外面太熱啦，能讓我這個老奶奶進屋，避避沙塵，喝點水麼？”

“當然可以啦，快請進來吧。”小姑娘發出清脆悅耳的童聲。

她領著老奶奶進屋，拉著老奶奶的手到廚房坐下。

然後，她費力地爬到竈臺上，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水泵上，用力向下壓。壓了三下，水龍頭流出清澈冰涼的水。

小姑娘趕忙接了一壺水，又從櫥櫃裡摸出一個杯子，恭恭敬敬地擺到老奶奶面前。

“非常抱歉，我們已經沒有茶了。老師帶著其他人一起去換物資了，不知道能不能換回茶來。他們可能深夜才能回來。”

“謝謝你，真是乖孩子。你是在這裡出生的麼？”老奶奶一邊喝水，一邊愛撫地摸著小女孩的頭問，“你怎麼沒和大家一起出門去呀。”

“是的。我是在北邊的基因工廠被孵化出來的。我是最後一顆蛋，他們都說我是邊角料。老師也說我是殘次品，說我的身體比較差，所以不讓我出門，怕太熱了扛不住。”小女孩大方地笑著說。

“唉，可憐的孩子。”老奶奶撫摸著小女孩的頭髮，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沙爾瑪。”小女孩挺起胸膛，驕傲地說。

“沙爾瑪？真是好聽的名字。”老奶奶說，“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麼？”

“是黎明的小鳥的意思，老師教過我。這個名字就是老師給我起的。”小女孩說。

“嗯，看來你的老師很善良，很愛你們啊。”老奶奶說。

“那是當然，老師是非常善良的。”沙爾瑪蹦躂著跑回屋裡，取出一個木質相框，拿給老奶奶，指著照片上被一羣嬉鬧著的小孩子歡快地圍在中間的身形巨大的紅毛大猩猩說：“您看，她是猩猩老師，就是她把我們帶大的。”

老奶奶點了點頭，說：“真是不錯。你們在這個艱苦的地方，都能生活那麼久，真是不容易。”

“還好啦，”沙爾瑪說，“猩猩老師會帶著大一點的孩子去城裡撿東西。前不久還撿到一塊寶石，送給男爵之後，換回來不少物資。”

老奶奶問到：“這麼久了——已經快五百年了吧，你們居然還能撿到寶石呀？你們撿到的寶石是什麼顏色的？”

“是紅色的，小小的。原來以爲是碎玻璃，猩猩老師說是寶石，果然是。”小女孩開心地說，“那天從男爵的城堡回來，我們就像過節一樣。

猩猩老師帶回來好多好吃的東西，

我們都可開心啦！我覺得好幸福啊。”

老奶奶又撫了撫沙爾瑪的頭，說：“傻孩子，你們過的生活，是最辛苦的。

真是不容易。你餓了麼？會做飯麼？聽你說你的老師帶著其他孩子們要深夜才能回來，要不要我幫你做點飯吃？”

“謝謝您，不過不用啦。猩猩老師給我準備了麪包。您要不要一起吃？”

說著，她從廚房的櫥櫃下端出一個大盤子，上面有一塊很大但粗糙的乾麪包。

老太太看著這塊乾麪包，皺了皺眉頭，笑著說：“小寶貝，過來，奶奶給你一點好吃的東西。

吃過之後，你的身體就會更加結實、不容易生病啦。”

說著，老奶奶從自己的揹包裡，摸索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

打開小盒子，裡面有三粒泛著紅光的小藥丸。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粒，遞給小女孩。

沙爾瑪連連搖頭，說：“猩猩老師說過，讓我們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老奶奶笑了，說：“你看，我喝了你給我的水，你吃我給你的糖果，這不是很公平的嘛。”

沙爾瑪站在那裡，想了一下，然後天真地笑了。她認真地點了點頭，說：“好吧，我聽您的。”說完，她接過小藥丸，兩個手指捏著，小心謹慎地用舌尖舔了一下。

“好甜呀。”沙爾瑪不禁發出感慨。

“就是，這是好吃的糖果，快吃吧。吃了對你的身體有好處。”老奶奶溫柔地說。

沙爾瑪把藥丸含在嘴裡，吮吸著甜味，不忍心吞下。

老太太看她天真的樣子，不由得笑了。

她們倆人聊了很久，眼看毒辣的陽光收斂，太陽快落山了。

老奶奶站起身說：“外面已經涼快下來了。我要走啦，你一個人要乖乖地，等著你的老師回來。關好門哦。”

臨出門前，沙爾瑪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她問老奶奶：“老奶奶，您知道了我的名字，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哈哈，哎呦，我忘記告訴你了。”老奶奶笑著說，“我的名字特別長，不好念，我怕你記不住。

你就記得，我是花環奶奶就好啦。記住沒？花環奶奶。”

“花環奶奶？嗯，我記住啦。”

花環奶奶走了。

沙爾瑪從牀底下翻出蠟筆和畫畫本子，把她和花環奶奶一起喝水聊天的故事畫了下來。

然後，就如同所有畫在畫畫本子上的故事一樣，沙爾瑪很快就把花環奶奶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

一轉眼，十年過去了。

十年來，果然如花環奶奶所說，沙爾瑪的身體越來越好，不再生病，甚至體力比一般孩子還要好。

她的膽量也越來越大，敢於一個人到城市廢墟中闖蕩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再也沒有比沙爾瑪更小的孩子被送到猩猩老師開辦的育兒所了。

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地長大了，紛紛離開了這裡，最後只剩下最小的一個，就是沙爾瑪了。

猩猩老師的年齡越來越大，她的身體越來越差，渾身紅色的長毛都變成白色，原本充滿光澤的胖大的黑臉也垂了下來，滿是褶皺。

她已經不能爬高，沙爾瑪只好把猩猩老師的吊牀放到地上，再鋪上很厚的墊子。

她變得很少出門，每天都在門口的院子裡，望著無垠的天空出神。

每天早晨，沙爾瑪都會烤一大塊麪包，然後背上揹包，進入城市去翻揀有用的東西。

她從書上讀到過，世界上原本是有樹林的，樹林的樹木會自然而然地結出果實來。

對於這點，她是完全不相信的，因爲她既沒有見過任何樹木，也沒有見過任何一種能“自然而然”產生出可以吃的東西的物體。

如果世上真有這種能“自然而然”就生出可以吃的東西的話，那簡直就是天國了吧，太神奇了。

像往常一樣，翻揀了一天，累得灰頭土臉，什麼都沒有找到。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男爵發放食物的站點，在工作人員的白眼和調戲之中領取了一些口糧，然後回到猩猩老師的住所。

進門的時候，沙爾瑪看到，猩猩老師難得坐在門口的大椅子上，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著一張，扁平的鼻樑上頂著一副小小的眼鏡，在認真閱讀著這張紙。

“沙爾瑪，你快過來，看這個。”猩猩老師伸出毛茸茸的手臂，招呼著沙爾瑪。

儘管身體非常疲憊了，但沙爾瑪還是跑過來，抱住猩猩老師的手臂。

她喜歡猩猩老師毛茸茸的胳膊，她的毛非常軟，非常溫暖。

小時候，沙爾瑪每天都要在猩猩老師毛茸茸的懷抱中才能安穩入睡。

猩猩老師手裡拿著的，是一份工作申請表格。

“我已經和男爵家的管家談過了，他同意你去男爵家做女僕。”猩猩老師說，“在這個蠻荒的凋亡的世界裡，沒有什麼工作比在男爵家做僕人更幸福的事情了。

你只需要每天穿著乾淨漂亮的裙子，打掃打掃衛生，做做飯，再也不用冒險到廢棄的城市裡探險，也不用賣力去翻各種垃圾，這簡直是最好不過的工作了。”

“我不要離開您。我離開您，誰來照顧您呀？”沙爾瑪用臉蹭著著猩猩老師毛茸茸的手臂說到。

“哼，不許嬌氣了！你現在長大了，必須自立！老太太我活不了多久了。等我死了，你一個小姑娘家家，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靠什麼活下去？”

話雖然說得嚴厲，但猩猩老師寵溺地用另一隻毛茸茸的手撫摸著沙爾瑪說：“我給你取了沙爾瑪的名字，就是希望你在未來有朝一日，能像一隻黎明時分的小鳥一樣，快樂地飛出這個荒涼的世界。”

“謝謝您......”沙爾瑪依偎著猩猩老師的手臂，輕輕地說。

一滴淚水，悄悄從沙爾瑪的眼角流下。

第二天一早，猩猩老師難得出門。

她穿戴整齊，陪著沙爾瑪，徒步了很遠，來到男爵的莊園。

她四肢著地，艱難地行走。

她老了， 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再走一會兒。

到達男爵莊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男爵是這顆星球的主人。

沙爾瑪從歷史課上學到過，五百多年前，這顆星球被“宇宙偉大精神”洗禮，所有的生靈都消失，僅留下一片毫無生機的焦土，以及遍地的寶石。

直到“宇宙偉大精神”離去，阿修羅王派出軍隊接管這裡，並冊封了男爵主持這裡的寶石開採工作。

經過五百多年的採掘，寶石基本被採掘殆盡，這顆星球又逐漸迴歸到死氣沉沉的狀態了。

男爵莊園的大門打開，管家親自迎接了猩猩老師。

在一百年前，管家也曾是猩猩老師撫養長大的孩子。

“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您說一聲，我派車來接就好了。

或者，您讓她自己過來就行。老師，我一定會按您的意思，照看好這個孩子的。”管家說。

“你的年紀也大了呀。”猩猩老師用毛茸茸的手輕輕撫摸管家已經生出白髮的鬢角，溫柔地說到，“沙爾瑪是很善良、很聰明的孩子。她膽子很大，有時候愛冒險，你要好好管束她，不要讓她惹麻煩。”

管家點點頭，說：“請您放心吧。”他有招呼另一位僕人，領猩猩老師去門房休息。

然後，他親自來見沙爾瑪。

作爲一個灰頭土臉的鄉下土妞，沙爾瑪盡力打扮，把頭髮梳的很整齊，衣角也拉得很平整，努力表現出得體的儀態。

管家微笑地對她說：“進來吧。從今天開始，這裡就是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