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吾王，吾王萬壽無疆……”
低沉的呼聲在耳邊響起，進而連綿不斷的響起。
她亦不由跪拜在地，目光正對一朵盛放的雪蓮，看得久了，竟覺得那雪蓮活了起來，與她呼吸相聞，又化作月圓之夜他遞過來的那盞蓮花燈，悠悠然然，順?biāo)h遠……
雪陵國主說了什麼，她沒有聽清，她只是隨著衆(zhòng)人起身，然後上方飄下個聲音，帶著上位者的威嚴(yán)，可又好像有些底氣不足：“寧國公夫人，擡起頭來……”
洛雯兒緩緩擡頭……
雪陵的宣華殿就如同這個國家的名字一般，冰冷，肅殺，高闊，遼遠。御座所在，距離她尚有十丈開外，從人到物皆似玉雕雪砌一般，然而她卻好像看到一幕通天的水晶簾漫漫垂下，簾裡，有一人將魅惑容顏盡皆掩於玉旒之內(nèi)，卻有一雙華豔清雅的眸子冷靜的鳥瞰世間……
她眼角一跳，急忙垂下眸子。
卻聽得有人笑了，半是沙啞半是酒醉的聲音明顯是縱慾過度的結(jié)果：“香凰果真是天人之姿，怪不得寧國公寧肯放了茳國的公主亦要娶你。你也算是我雪陵之人，如今既已認祖歸宗，便還了蘇姓吧……”
洛雯兒眉心一緊，敞袖內(nèi)的手便輕輕的捏了她一下。
她知道，若是她認了這蘇氏後人的身份，她便是名符其實的雪陵人了，今後能夠保護她的，便不僅僅是一個軒轅尚，而是有龐大的雪陵作爲(wèi)她的後盾，這不可謂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其實她……不過是個孤兒，究竟姓什麼，又有什麼關(guān)係呢？
於是施了禮，鄭重謝恩。
南宮苑便笑了，滿朝的文武也笑了，然後御座上方飄下個聲音：“聽說香凰與寧國公相識於一場斗香大會？當(dāng)時到底是個怎樣的情景？香凰怎麼就吸引了寧國公的注意？要知道，寧國公平時對女人可是從不多看一眼，當(dāng)時……香凰應(yīng)該是女扮男裝吧？噫，寧國公，莫非你當(dāng)年喜歡的是男人？”
衆(zhòng)臣皆大笑。
如是，倒不算對軒轅尚的侮辱。在這個時空，新婚三天無大小，如今連國主都帶頭打趣軒轅尚，衆(zhòng)人也便不再拿他當(dāng)平日裡不茍言笑的寧國公，而不過是個小登科的新郎官了。
於是開始起鬨，強烈要求軒轅尚彙報戀愛秘史。
軒轅尚依舊不疾不徐，臉上不見半點尷尬，可是誰都看得出，那雙平日懾人的眸子此刻是滿滿的脈脈柔情。
這樣的目光睇了身邊那個始終埋頭不語的人，渾厚的嗓音悠悠響起，彷彿琴絃深處的共鳴飄蕩於空闊的大殿：“若說有何原因，只因爲(wèi)，我的夫人，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滿殿靜寂。
這是什麼答案？
衆(zhòng)人面面相覷。
洛雯兒卻咬緊了脣……軒轅尚，你是想要我毫無退路嗎？
短暫的沉默後，有人笑了起來：“寧國公要討好夫人，也不必急於一時嘛。據(jù)我所知，你二人可不僅僅是在斗香大會有過‘眉來眼去’……王上，您還記得當(dāng)年嗎？”
此人向御座躬身一禮：“當(dāng)年，王上正處於危困之際，臣等亦命懸一線，寧國公爲(wèi)護傳國玉璽，被人追殺至無涯，身受重傷，險些……”
現(xiàn)今立於朝堂上的，皆是當(dāng)年擁護南宮苑復(fù)辟的有功之臣，思及以往，皆唏噓不已，這個人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但不無喜悅：“是這位夫人出手相救，想必他二人，定是在那時情愫暗生……”
朝堂上有些悲涼的氣氛又有所緩和，有人開始笑了。
南宮苑好奇的欠起身子：“寧國公，此等危急，孤爲(wèi)何不曾聽你提起？”
軒轅尚方要開口，方纔那人再搶身於前：“臣等爲(wèi)了王上，即便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
洛雯兒卻明白，軒轅尚當(dāng)年遇難一事今被重提，無非是想讓南宮苑不要總是疑神疑鬼，令君臣之間生了罅隙，反被別人有機可乘。軒轅尚雖然功高蓋主，卻是赤膽忠心，而做人，哪怕是國主，亦不能忘恩負義，鳥盡弓藏。尤其是軒轅尚，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了最可供倚仗的兵權(quán)……
南宮苑就露出訕訕的樣子，被酒色浸淫的即便年輕亦稍顯渾濁的眼裝模作樣的環(huán)顧了下左右：“咦，老國公的身子還沒好嗎？”
這個國主，倒當(dāng)真心地狹隘，明明自己沒什麼本事，是靠了衆(zhòng)人的一力扶持才坐上今日的寶座，那御座上的紅寶石經(jīng)了多少鮮血的洗滌才能如此耀目？可是他，絲毫不念及恩情，反而哪壺不開提哪壺，誰不知道軒轅景是因爲(wèi)什麼才“臥牀不起”？
軒轅尚上前一步，斂衽爲(wèi)禮：“家父年紀(jì)大了，早前受了風(fēng)寒，一直抱恙在身。臣日前去了，已有好轉(zhuǎn)，只是怕吹了風(fēng)，再加重病情，所以懇請在府中安養(yǎng)。王上如此關(guān)心家父，臣銘感五內(nèi)，臣在此代家父謝王上厚恩……”
“臣等謝王上厚恩……”
洛雯兒看得出來，這朝堂上的人基本都是站在軒轅尚的一邊，也便難怪南宮苑總是對他放心不下，而這些人這般維護軒轅尚，到底是好，還是……
南宮苑的神色已經(jīng)很難看了，只勉力維持風(fēng)度，連連道：“寧國公一向仁孝，孤頗感欣慰……”
如此，算不算一語雙關(guān)？
他眼珠又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打算開口，一個聲音忽然自殿外悠揚傳來：“臣來遲，請王上恕罪……”
這個聲音……
敞袖中的手被軒轅尚捏了下，洛雯兒便垂了眸，於是視線的邊緣有一角雨過天青色的袍擺緩緩飄過。
“臣，拜見王上……”
“愛卿免禮。”南宮苑的聲音透著急切，彷彿見了救星。
穆蓮生也便不再客氣：“寧國公大婚，聽聞娶的是當(dāng)年的香凰，此人也算臣的故交，所以特來見上一見。”
“這位夫人便是，愛卿且看，是否認得？”
洛雯兒只覺這二人言辭都頗爲(wèi)奇怪，而待思及軒轅尚所言……
“我很‘無意’的跟王上提了句，我想娶的人，是香凰……”
“調(diào)香師都有著不同尋常的‘嗅覺’……本公怕是就要耽上一個欺君之罪了……”
“我是不會放你走的，你現(xiàn)在可是我的命呢，哈哈……”
當(dāng)時，她只以爲(wèi)這是軒轅尚爲(wèi)了留下她而使的手段，但看今天的形勢，受到威脅的不是南宮苑，而是他。
南宮苑，也在培植自己的親信。
是了，有誰願意永遠活在別人的恩德之下，每日裡被人提醒，說自己的王位全賴他人的施捨？
那麼穆蓮生，是他的親信麼？
那麼軒轅尚，他……
手被重重捏了下，似是在說，我的命，就全在你的手中了。
然後，緩緩放開……
掌心忽然變得虛空，沁沁的涼。
她怔忪片刻，緩緩攥緊了拳。
穆蓮生已經(jīng)轉(zhuǎn)了身，依舊是那種雲(yún)淡風(fēng)輕的笑，經(jīng)過了歲月的洗禮，越發(fā)的明潤高潔。
她忽然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變，不過是十二年的時間，那麼再過十二年呢，他們會是什麼樣子？
“香凰，別來無恙……”穆蓮生微微一笑，語如清風(fēng)，幾乎讓人聽不出他直呼這個稱號是帶著怎樣的心情與語氣。
洛雯兒微施一禮：“穆公子，久違了……”
穆蓮生輕聲一嘆，擡了頭，仰望並不存在的藍天白雲(yún)，仿若在回憶那一段波詭雲(yún)譎的賽事：“當(dāng)年，香凰曾女扮男裝，簡單明瞭，如今披金掛銀，一身盛裝，蓮生還真有些不敢相認了……”
洛雯兒一驚。
方纔她還以爲(wèi)穆蓮生不打算爲(wèi)難她，卻不想……
當(dāng)年，在最後關(guān)頭，乾、丁、穆三家就想置她於死地，幸有軒轅尚仗義出手，如今是要老賬新帳一起算嗎？而軒轅尚兩次相救，如今竟是要遭到她的拖累嗎？
她強壓怒火，擠出一絲笑意：“那麼洛某要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呢？”
“很簡單，”穆蓮生袖子一揮：“斗香！”
衆(zhòng)皆譁然，今天是寧國公的大婚喜日，儀式還沒開始呢，鬥什麼香？無非就是當(dāng)年失了面子，想要找回來，可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
這個穆蓮生，仗著國主的寵愛，實在是太過妄爲(wèi)！
然話說回來，若是他贏了，面子是回來了，那麼照他的說法，“香凰”就成了假的，寧國公可就犯了欺君之罪。若是他輸了……今天擺明了是王上想利用這個機會整治寧國公，如是，又豈能善罷甘休？
於是，不由都將目光集中到那個盛裝華服的女子身上，但見她脣角牽一絲冷笑，目光凜然，通體透出一種華貴之氣，令人不敢逼視。
衆(zhòng)皆駭然，卻見寧國公露出微微笑意，不禁鬆了口氣，等待穆蓮生髮難。
“如今你能站到這，想來辨香、仿香都不必提，創(chuàng)香亦是各說各話，無甚新意，我只想問，香凰還記得鵝梨帳中香嗎？”
洛雯兒長睫一閃，她似乎猜到穆蓮生要出什麼難題了，這一瞬，她彷彿聽到有人在耳邊低語……
我一直都在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