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進(jìn)去，讓我進(jìn)去，我是大夫，大夫……”門口響起一個老者的叫喊。

穩(wěn)婆們又不滿的推搡：“男人進(jìn)產(chǎn)房不吉利……”

“滾開——”一個尖利的不似人聲的聲音響起。

穩(wěn)婆們再次不滿。

秦太醫(yī)和胡綸衝進(jìn)來，還要行禮。

門口又是一陣亂：“這人到底是誰啊？”

秦太醫(yī)已然鄭重上前。

診脈，又翻洛雯兒的眼皮，然後銀針齊下，暫時止了血。

“王上……”他小聲道。

千羽墨只盯著眼前的人，聲音異常低沉嘶啞：“我要她活著！”

“王上……”秦太醫(yī)皺眉，又要相勸，卻聽他道：“讓她們進(jìn)來……”

無奈，穩(wěn)婆們只好挪進(jìn)來。

方纔那位大膽的道：“這位公子，實不相瞞，咱們接生也是有規(guī)矩的。生男五十兩，生女三十兩。若是死胎，十兩，若是連大人都……咱們這行也是怕晦氣的！”

“我要她活著！”千羽墨背冷如山。

衆(zhòng)人面面相覷，此人對方纔的待遇分外不滿，旋即撇了嘴：“若說這位夫人，怕是……”

“我說，我要她活著！你們都聽不懂嗎？”千羽墨怒吼。

“公子，”婉瑩突然跪倒在地：“若是孩子有個好歹，姑娘也……”

淚如雨下：“公子不知道，姑娘是多看重這個孩子……”

“我只要她活著！”

千羽墨聲音一沉，扶起洛雯兒，掌一推，真氣徐徐自後心灌入。

“快……”

秦太醫(yī)指揮穩(wěn)婆們圍過來，自己則繞到屏風(fēng)外：“我說什麼，你們便做什麼，千萬不要亂……”

穩(wěn)婆們不滿，接生這麼多年了，竟還要個男人來指揮？這明明就是個死人了，還折騰個什麼勁？

可是看那位公子陰沉的臉色，誰也不敢多話。

洛雯兒忽然眉心緊皺，“嗯”了一聲。

千羽墨急忙放下她：“雲(yún)彩，雲(yún)彩……”

“公子，您還是先去外面……”

陰冷的目光斜過來。

此穩(wěn)婆當(dāng)即噤聲，只嘟囔：“我也是爲(wèi)你好，這是血光之災(zāi)，不吉利的……”

旁邊有人撞了她一下，她便趕緊轉(zhuǎn)回了身子：“來，夫人，趁機用力，用力……”

洛雯兒始終閉著眼，聽到“用力”，渾身都緊繃起來。

“哎呀，夫人這身子太弱了，使不上勁啊……”

千羽墨攥住她的手：“雲(yún)彩，我在這，你抓緊我……”

彷彿感受到了他的呼喚，手霎時被攥緊，她挺起了身子，頸子爆出青筋，終於悶吼一聲。

“對了，夫人，就這樣！”

幾個穩(wěn)婆驚喜一陣，忽然叫道：“是雙胎。可是孩子胎位不正，都卡住了！”

什麼？

千羽墨急忙接住洛雯兒落下的身子，衝著她的耳朵大喊：“雲(yún)彩，你聽到了嗎？孩子，我們有兩個孩子……”

乾裂的脣瓣蠕動，卻是聽不清說什麼。

又一塊參片塞進(jìn)來：“夫人，忍著點，先生下一個就好了……”

屏風(fēng)外，秦太醫(yī)在緊張的指揮，時不時的擦下腦門上的汗。

血水又開始一盆盆的往外端了，看得胡綸心驚肉跳。

他眺望牀上那時而奮起的身影，又看看主子巋然不動的背影，忽然跑出門外，跪到雨中。

他不敢沐浴到窗前的光暈裡，因爲(wèi)四圍的漆黑會讓他感到害怕，害怕那裡會突然衝出什麼，對屋裡的人降下厄運。

於是，他守著那一小片暈黃，心中默唸，任雨砸落。

時間彷彿停滯了，又彷彿在無限延長。

雨下得更大了，卻是隔不斷那陣陣痛苦的呻吟，無盡的漆黑不斷的重複一次又一次的心驚肉跳。

一道突兀的慘叫過後，再沒了動靜。

穩(wěn)婆按提示使勁揉搓洛雯兒的肚子，她痛得肝腸寸斷，渾身抽搐，然而已經(jīng)叫不出聲了。

“雲(yún)彩，雲(yún)彩……”

“夫人，就差一點點，都看到頭了，再用力一點……”

千羽墨看到她張著嘴大口的喘氣，想要用力，卻只是眉心緊了緊。

他眼底火燙，扶起她，再次灌入真氣：“雲(yún)彩，我們一起，一起……”

一股暖流徐徐漫過四肢百骸，她的神智再一次遊離，彷彿飛到了高高的雪山上，那裡有個冰冷的山洞，可是身邊有個人，在用他最後的意志溫暖她……

她又好像飄到了山下那個農(nóng)家小院，淒寒的冬夜裡，那個人抱著她，喚她：“娘子，我只要你這一輩子……”

不，我不要只跟你這一輩子，我不要，我不要……

一陣巨痛襲來，彷彿有什麼在撕扯著她的身體，她忽然大叫一聲……

萬籟俱寂……

緊接著，一個微弱的哭聲響起來。

“哎呀，生了，生了……”

“雲(yún)彩，雲(yún)彩……”

然而她攥緊他的手，臉因爲(wèi)痛苦而漲成了紫色，可是轉(zhuǎn)瞬，紫色漸褪，又一個哭聲響起來……

“哎呀，兒女雙全啊！”

穩(wěn)婆們也跟著樂起來。

秦太醫(yī)擦擦汗，方覺後背都溼透了，整個人纔開始知道發(fā)抖。

胡綸忽然咬緊脣，咣咣咣的在雨地裡磕了好幾個響頭，直弄得水花四濺。

“雲(yún)彩，雲(yún)彩……”

千羽墨輕聲的喚著她，卻見她只脣瓣欠開一道縫隙，呼吸微弱，然而好像有一絲聲音，隨著氣息游出。

他急忙將耳朵貼在她的脣上……

屋子很熱鬧，婉瑩在邊哭邊打賞，穩(wěn)婆們又是恭喜又是道謝，因爲(wèi)這一趟的收入竟是去別人家的十倍之多，真是不虛此行，雖然那位公子的脾氣著實壞了點。

千羽墨皺了眉，一點一點的捕捉那遊絲般的聲音。

忽的眸光一顫，抱緊了她：“雲(yún)彩……”

他聽到她說……阿墨，我們有孩子了……

一滴淚，順著他的黑睫滴落，掛在她的長睫上，顫了顫，滑入鬢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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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十分兇險，好在秦太醫(yī)爲(wèi)了預(yù)防今日，遍尋秘笈，如今使出渾身解數(shù)，以至於洛雯兒產(chǎn)後雖又失了不少血，然而最爲(wèi)擔(dān)心的血崩已經(jīng)解除，不過調(diào)養(yǎng)卻是要費番工夫了。

胡綸換了身乾衣服，是三郎的，穿在他身上有點大，再加上一身痠痛，結(jié)果拖拉拉的挪到牀邊。

按理，洛雯兒的牀他是不能靠近的，可是，誰讓他此刻充滿了好奇，要看看主子的孩子是怎樣的風(fēng)流俊逸國色天香？

然而……

這兩個是什麼？

孩子？

可是他怎麼覺得……雖然這麼想有點對不起主子，辱沒了主子，但是他還是覺得這兩個小東西像……耗子，還是剛生出來的那種。

有……有這麼大。

他暗地裡比量比量手掌。

這也太小了，洛雯兒這段時間都吃什麼了？就把孩子吃成這麼點？可是生起來怎麼這麼費勁呢？

他揉揉鼻子，忍住噴嚏。歪頭，皺眉。

而且一點也不好看，皺巴巴，顏色還是粉的，頭髮只幾根軟趴趴的毛毛。這也算了，可是，眉毛在哪？眼睛還是兩條細(xì)縫，鼻子似乎還算挺，那嘴……

他不由努起自己的嘴……那麼小，黃豆似的，能吃什麼？

他以審視的目光瞥瞥主子，再瞟瞟洛雯兒。

主子清俊秀逸，天下無雙，否則也不能惹來那麼多桃花債。洛雯兒呢，雖不能說國色天香，但也算溫婉秀麗，嫵媚動人。而且，他經(jīng)常聽那些新貴們背地裡議論，說洛尚儀如何如何美，見了她，世間的女人都成了庸脂俗粉。邊議論，邊兩眼放光，跟狼似的。

按理，這麼兩個出色的人物不能生出這麼兩個……小丑八怪。

這孩子真是主子的嗎？

想到這，他又偷偷瞅了主子一眼……主子要是知道他敢這麼想非剝了他的皮！

可真是不像嘛，若非要說像一個人，那麼就是……白濂。

主子忽然寬肩一動。

他一個哆嗦……天啊，主子該不是聽到他的內(nèi)心獨白了吧？

郎灝驟然現(xiàn)身，單膝著地：“王上，秋冉已經(jīng)堅持不下去了……”

今日他們方方走出殿門，就見英秋冉立在那，似乎早已知曉此事，似乎爲(wèi)了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

二人默默對視一眼。

英秋冉躬身行禮之際，主子已經(jīng)走了。英秋冉依舊垂著眸，轉(zhuǎn)身沒入碧遲宮。

便如多年以前一樣，每當(dāng)主子“不告而別”，都是由英秋冉代爲(wèi)“坐鎮(zhèn)”。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們是中午出來的，現(xiàn)下已是深夜，那兩個天朝的御醫(yī)被攔擋在外大半天，果真是拖不得了。

“主子……”

可是主子一動不動。

對了，自打孩子生下來主子就一動不動，都沒看上一眼，難道早就預(yù)料到他們醜得難以承受？

良久，主子輕輕抱了抱牀上的人：“雲(yún)彩，我要走了……”

洛雯兒累極倦極，早已睡去，而且因爲(wèi)掙扎，因爲(wèi)失血過多，那張臉就仿若一張黃紙，除了眉眼清晰，和那兩個小怪……孩子沒什麼兩樣。

可是主子就那麼看著，仿若看不夠的看著，還吻了吻她的鼻尖，絲毫不顧有人旁觀。

胡綸急要把郎灝拖出去，再一看，郎灝早在門外站著了。

“雲(yún)彩……”

千羽墨想說什麼，然而什麼也說不出，只嘆了口氣，碎碎的吻著她的臉，她的脣。

舌尖在她脣瓣的傷口處淺淺流連，將那份酸、澀，盡吞入口中，嚥進(jìn)心裡。

擡起臉，看著她，再深深一吻。

胡綸終於看到主子起身了，卻不是要往門口來，而是走到一旁的搖籃邊。

他密切關(guān)注主子的神色，等主子露出驚恐、驚疑、驚愕等表情。

卻見主子笑了，伸了指，戳戳孩子的臉，然後……

主子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伸了臂，又放下，再伸……

他看懂了，主子大概是想抱孩子，卻不知該怎麼抱。

那兩個小東西，一手一個抓起來不就成了？

可是主子折騰了半天，最後彎下身子，將手探入墊在搖籃最底層的褥子下，連褥子帶孩子全託起來，如同朝聖般走到牀邊，輕輕放到洛雯兒身側(cè)，自己也上了牀，將那母子三人緩緩環(huán)住。

說來也怪，孩子剛生下不久，雨就停了。

現(xiàn)在，房檐正滴著水珠，屋裡特別安靜。

於是，他聽到主子說……

我們，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