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雪後初晴。
董思柔上門來拜訪蕭靜姝,不過短短幾日的時間,蕭靜姝“彪悍”的名聲,就已經傳遍了夷陵。
有褒有貶,亦有讚歎。董思柔在蕭靜姝面前這事兒的時候,卻是十分惋惜自己竟然沒在場,沒看成這樣熱鬧也沒湊到熱鬧的口氣:“姝姐兒,你不聲不響,這做下的好大事!”
聽得出她話裡的調侃和善意,蕭靜姝也就沒像在旁人面前那樣謙虛,只笑道:“說多大事也算不上,不過是適逢其會,傾盡全力而已。”
“咦?”董思柔眨了眨眼,“可是我聽我爹爹說這事的時候,那千鈞一髮,我聽得都差點兒從榻上跳起來啊!”她笑道,“不止如此,城內還有人把這事兒編了書,傳唱你如何智勇雙全呢!”
“……”編書什麼的好虐,我一點也不想被人當成暴力女的代表啊。
蕭靜姝覺得自己的額頭上都在冒汗了:“這麼一來,我以後豈不是就成了城中有名的悍『婦』?”
董思柔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拍手笑道:“那正好!我哥哥……”她促狹的衝著蕭靜姝眨了眨眼,“姝姐兒你這樣好,我以前還覺得我哥哥是萬萬沒有指望了,不過你如今越是厲害的讓人讚歎欽佩,我尋思著,說不定我哥反而多了幾分希望呢!”
董思柔話裡的哥哥,說的正是她的嫡兄董鈺。
董鈺年長董思柔三歲,今年正好十八歲,印象裡,是一個清俊修長的少年人,雖然出身行伍人家,但或許是由於苦讀兵書也涉獵文事的緣故,滿身書卷氣,瞧著倒更像是哪個書香門第家養出來的小郎君。
說起董鈺的心思,蕭靜姝就不由回想起那天董家伯伯替他的兒女約自己一起去冬獵時候的神態,眨了眨眼:董伯伯好像很希望做成這門兒女親事啊!
算起來,她和董鈺也有大約一載未見了,之前兩人偶爾見面,她不過當他是個世交家裡的大哥哥一般對待,如今麼……應該也是一樣吧。
她就虛虛的把這個話題搪塞了過去:“聖人不是頒佈了新法,說男子二十一歲纔算成丁麼?何況論起來,我們南方女子,一般也是會在家裡養到十六歲及笄這纔出嫁的,我現在不過十一歲,還真沒考慮過這個事兒。柔姐姐就別笑話我啦。”
董思柔眨了眨眼。她也是聰明姑娘,如何不知道蕭靜姝這話裡真正的意思?
蕭靜姝今年十一,董鈺今年十八,兩人整整差了七歲。若蕭靜姝真的要到十六歲以後纔出閣,以董鈺的年紀,怕是很難到那個時候還不定親的。畢竟,她娘淩氏如今就已經在給董鈺和她相看了。這麼說來,難道她哥哥的一番心意,就化爲流水?
董思柔想起她爹董正平回家說起那一日蕭靜姝的種種處理,她哥哥聽得眉飛『色』舞,回房之後說起這件事亦是眉目一片春風和煦的神『色』,便覺得心裡有幾分暗暗的惋嘆。
要是姝姐兒能做她的嫂子,那該多好啊。
可另外一面的她,卻又覺得如果姝姐兒嫁入董家,好像又是委屈了她一般……
董思柔覺得太複雜的事情不適合她來思考,也就索『性』拋開不想了,反正兄長要是真對姝姐兒有意思,日後出獵,他合該自己去下水磨工夫,也萬萬沒有讓她這個做妹妹的來代勞的道理,她也就順著蕭靜姝的意思換了話題:“對了,姝姐兒,我爹叫我給你捎個信兒。”她仔細回憶了一下他爹說那件事時候的神情,“那幾個遊俠兒,如今宿在悅來客棧的地字三號房,但同宿在他們一房的另外一個男人,近來卻頻頻出入你蕭家後院。”
“什麼?”蕭靜姝的面上立時顯出了凝重之『色』。
董思柔剛傳完訊息,想給自己難得沒有掉鏈子的記憶力鼓鼓掌,就瞧見了蕭靜姝面上從震驚轉爲沉思的神『色』。
這番話其實有些沒頭沒腦的,董思柔不過是鸚鵡學舌,完全不知道自己傳達的是什麼消息,不過想起她爹說話時候的表情,好像也跟姝姐兒現在的神情差不多呀!
董思柔湊過來笑道:“姝姐兒,那什麼遊俠兒是什麼人?”
“哦,”蕭靜姝這會兒已經回過神來,輕描淡寫,“是我撞上的幾個劍法不錯的遊俠,我想查查他們的來歷而已。”
她這話本是搪塞,但話一出,她自己卻忽然若有所悟,微微瞇起了眼睛:她讓董伯伯盯著的那幾個遊俠,正是當日民『亂』事件之中,和施四一道,與她動過手的那幾個人。
她當日和他們過了手,便覺得幾個人身手不凡,頗有章法,甚至有些招式,頗有些熟悉之處,她心裡就起了幾分疑竇,便暗中託付了董正平,請他派幾個人去跟著他們。
誰知道,看起來這批人跟蕭家後院的誰有所聯絡?
蕭靜姝先是想到了二房,不過這個可能『性』並不大。
那些是江湖人,而二房的幾個女眷雖然喜歡小打小鬧的自找麻煩,但卻到底是後宅『婦』人,還不至於和江湖人物有所往來。而她二伯,更是隻愛閒聽落花,醉臥美人膝的閒散之人,都不像是會做這樣事情的人。
剩下的就是她爹了,而她爹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想著給自己找麻煩引起民『亂』乃至郡守之位不保的吧!所以基本也可以被排除在外,除此之外,老太太的可能『性』幾乎爲零,至於康卓,近日安分守己,也不像是那種能暗中傳遞消息還隨意讓人出入後院的。
那還有誰?
不過,說出“來歷”這兩字,她忽然卻想到了另外兩個字,“師承”,蕭靜姝一拍腦門,她漏掉了一個人:她的武藝師傅,高楠。
再細細回憶一下那幾人身手和劍法路數,她心裡就更有了幾分篤定,確定了自己的那種隱約的熟悉感,到底來自於何處。
董思柔走後,眼看天『色』尚早,蕭靜姝就動身去了高楠所獨居的小院,眼見門扉在望,剛要伸手敲門,她卻聽見了院內隱約的笑聲。
高楠在他們蕭家做教習這些年,因爲知道蕭家曾是皇室,所以素來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這般愉悅歡暢的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蕭靜姝在門外略略立了片刻,止住了原本要去叩門的手,聽著屋內的談話之聲和時不時傳來的笑聲,心裡忍不住的一嘆,卻越發的拿定了原本還很猶豫的那個主意。
高楠和一高瘦男子本對坐在院中石凳上飲酒談笑,忽然聽見外頭的叩門聲,高楠擡頭看了一眼天『色』,有些不解的輕“咦”了一聲,她也沒注意到男人眼中的忌憚神『色』,伸了個懶腰笑瞇瞇的站起身來:“這時辰,也不知道是誰來找我,師兄,”她瞧了一眼身材高瘦的男子,“不如你進屋先避一避吧。”
男人點了點頭。
高楠見他進了屋,就過去打開了院門,瞧見自家女徒一個人站在外頭,連個僕役也沒帶,她不由有些驚訝:“姝姐兒怎麼這時候來了?也不帶個暖手爐子,先進來先進來。”
她招呼著蕭靜姝往裡走,待得兩人走到院子裡,高楠這纔看見了桌子上擺著的一壺酒和兩個酒杯,臉上就『露』出了幾分尷尬的神『色』:這師兄,叫他進屋子避一避,怎麼竟連個杯子都沒收拾好呀!這避跟不避,還有什麼差別麼?還好來的人是姝姐兒,這要是來的是別人,就得流言蜚語滿天飛了!
蕭靜姝卻恍若未見,跟著高楠進了院子,等她掩上了院門,這才笑道:“高師傅,眼見得快要入冬了,今年的天氣比往年還冷的多,我知高師傅是學武之人,不懼風雪,但徒兒今日此來,是想請師父和徒兒一塊兒去挑兩塊衣料做冬衣的。”說著挽住了高楠的手,俏皮的笑道,“徒兒可是準備拿自己的月錢給師父裁衣的,師父要是還念著徒兒的這份心意,就不要推辭了嘛。”
高楠心中熨帖,點了點頭,『摸』了『摸』蕭靜姝的頭,笑道:“好。”
兩人說著話在桌邊坐下來,又說了一些關於康卓習武的進度問題,因聊得投契,高楠看著面前的酒杯,又想著自己其實完全沒必要瞞著這個女徒弟,就笑著揚了聲音,衝著屋內喊道:“二師兄,你快出來吧!”
蕭靜姝一愣:“師傅有客人?”
只聽屋門“吱呀”一聲響,走出了一個面容狹長,身段極高,但步履極其輕盈的男子。
他個頭雖高,但落足幾近無聲,對力量的控制顯然已經達到了極高的境界,這是內功已經修習到極高的徵兆,相較之於高楠,這武功何止高出一成。滿身氣息激『蕩』,叫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高手中的高手。
高楠指著那高挑男子介紹道:“姝姐兒,這是我的二師兄石宏,屈指數來,我們也有七年未見了。他這次剛好路過夷陵,就來探一探我。”又對那男人笑道,“師兄,這是我那女徒兒,你別看她年紀小,又是個姑娘,可這武藝,唔,無論是騎術『射』術還是劍術,我想我們師門第三代,無人能出其右啊。”一邊說面上就一邊『露』出了幾分驕傲得意來。
石宏點了點頭,銳利的目光落在蕭靜姝臉上,看著這位打扮很簡樸,卻顯得極機靈的漂亮姑娘略帶防備的站姿,半響,嚴肅的面上忽然就雲破日出一般的『露』出了一點少見的笑容,他平日裡顯然很少笑,這笑容略有些僵硬,但卻真誠:“我和這位蕭娘子,之前便已經打過照面了。”他脣間緩緩吐出了四個字,“印象深刻。”
蕭靜姝略有些訝異的挑了挑眉。
高楠問出了她的疑『惑』:“師兄你們什麼時候見得面?我怎麼不知道?”
“府君之女智勇雙全,劍下輕鬆平定民『亂』,”石宏笑著說道,“這街頭巷尾都傳遍了,其實當日,蕭娘子出手的時候,我也在場。當日蕭娘子和我那幾個不肖徒兒過手的時候,我就已經認出了你的師承。”他說著點了點頭,“師妹,你自己武功不如我們師兄弟幾個,可倒是教出了一個好徒兒啊!這點,咱們師兄弟幾個就羨慕不來了,這好苗子,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高楠特別得意的笑了兩聲。
蕭靜姝也微微蹲身行了一禮,意態似是悠然又放鬆:“見過師伯。”
“好,”石宏點了點頭,“既然當得你一聲師伯,這見面禮總是要送的,”他想了一想,走到另外一側去拿了個袋子過來,遞給蕭靜姝,“這隻馬袋,是上好的冰原鹿皮所制,中原此種材料難尋,今日便當做見面禮送給師侄女。”
蕭靜姝『摸』了『摸』那袋子柔韌的質地,微微一笑,雙手接了過來,謝過了石宏:“多謝師伯。”
既然接了禮物,幾人就在院中分了賓主坐了下來,閒話幾番,其實主要是高楠在說她這幾年的經歷,石宏也說了一些京都之事,蕭靜姝因著輩分的關係,倒是靜靜聽著的時候居多。
待得天日漸晚,高楠知道內院不久就要落鎖,便準備送客,蕭靜姝此時忙笑道:“師傅就別特意送出門了,我來送師伯一程吧。”
石宏已經起了身,聽她這麼一說,也就同意的點了點頭。
兩人一出高楠院子,蕭靜姝臉上的笑容倏忽即斂。
她看著走在她身前一步的石宏,聲音卻比北風更冷:“石師伯,您當日既然在場,也看見了您的徒弟功敗垂成,卻爲何不曾動手阻止我?您這趟來夷陵,想來不是順路經過這麼簡單吧?您到底意欲何爲?”
石宏聽得她開口質問,卻沒有多少被冒犯或者是羞惱的神『色』。
“蕭娘子可知自己的身份?”他忽然開口問道。
“身份?”蕭靜姝聽得他的問話詭異,卻只用幾秒鐘就理解了他真正的意思,“你指的是,我家先人?”
石宏點了點頭:“師侄女你放心,就算只衝著你們蕭氏先人,我也不可能對你不利。”
爲什麼我聽你這麼說,心裡卻更加不安了呢?
蕭靜姝『揉』了『揉』額角:“師伯,您要是想讓我放心,就告訴我,您此來夷陵,到底是受誰人主使,又到底是爲了什麼。”
石宏望著她秀麗的臉頰,半響卻緩緩搖頭:“蕭娘子若欲知真相,來日你前去大都,就自能明瞭一切。我如今告訴你,於現在的你來說,並無半點好處。”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去大都!這麼自作主張是什麼意思啊!那一臉的胸有成竹分明是在說:你等著吧,你一定會來大都的!
蕭靜姝心裡吶喊的厲害,一張蕭氏一脈相承的秀麗臉上寫滿了兩個字,叫做糾結。
石宏看著她,半響說道:“當年師妹前來蕭家做教習,我們師兄弟幾個,其實都是不太贊同的。畢竟後宅女子習武,就算真的是習有所成,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就連師妹自己,也覺得此來乃爲養老。卻是師傅力排衆議,獨自決定了這件事。如今看來,師妹卻的確選擇了我們之中前景最光明的那一條路。”他搖頭嘆道,“師侄女放心,師妹對我們的所做所爲,一無所知,她待你的心思,也出自真誠。你不必防她。”
蕭靜姝聽的頗沒好氣。
高楠待我是否真心,何用你外人來說?高師傅心思這樣簡單的人,待我到底是真是假,我難道會看不出來?
眼見得院門遙遙在望,蕭靜姝只微微一拱手:“石師伯,若不想讓師傅傷心,您還是儘早離開夷陵吧。都說俠以武犯禁,您如今做的這些事兒,全是殺頭的勾當,要是您死了,我想師傅心裡也是會難過的。”她輕嘆一口氣,“今日若不是看在師傅面上,您就絕對別想離開夷陵。一人之力,對上千軍萬馬,未知能保得住自個的大好頭顱否?”煽動民『亂』,推波助瀾,要是今兒個站在這兒的是哪個官『迷』,這位師伯就不用出蕭家啦!至於她……沒強行把這師伯留下來,倒有一半是看在自己的師傅面上呢。
石宏凝視她片刻,終於爽朗一笑:“我明日就會離開。師侄女,保重。大都見。”
“……”好心塞怎麼破!老是提大都,再提我真的不放你走了!
蕭靜姝沒好氣的揮了揮手:“再見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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