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明星稀，這是對於眼中場景最好的形容。
在河堤下獨自漫步的瑟維斯沿著河岸邊的圍欄走著。
入冬的夜晚不再有喧鬧又讓人放鬆的蟲鳴，只有寒冷空虛的北風(fēng)，部分缺損的欄桿外，起伏的河水比任何時候都要幽暗，那片覆上夜幕的波浪深不見底，唯一依靠的是映照其上的月光，它得到了一份和美。
雖是和白晝相同的場景，但卻是完全不同的觀感，身處其中的瑟維斯擡起頭，沉默地看向了遠方架設(shè)的橋樑。
稍有變化的橋身上，有幾點微弱的光芒分散在鐵架投下的陰影中。
似乎是還有人在上面走動，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看到幾處非固定光點的變化。
（現(xiàn)在這個時間還有人在……）
（是工人什麼的嗎？）
思緒未落，瑟維斯的腳步被視野外的東西阻擋了。
這樣意想不到的情況打破了身體的平衡，他連忙在驚愕中轉(zhuǎn)移重心，這才避免了最後被絆倒的結(jié)果。
“……？”
是一些散落的石骸。
就在腳邊的不遠處，大量明顯的裂痕破壞了一旁的道路，不平整的銀白雪層包覆其上，遮蓋了它們本應(yīng)展現(xiàn)的外表。
而那些痕跡最終收攏的地方，是河堤上盛滿積雪的巨大瘡坑。
早些的時候，他也來過這裡。
（好險……）
這次的瑟維斯看了看腳下，然後移步回到了偏離少許的原路上。
就像平日裡一樣，每次這樣安靜的獨處時光，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很多事。
關(guān)於過去，未來，或只是對眼下一切的沉思。
不知何時，大多數(shù)人對於戰(zhàn)火留下的殘破景象都已經(jīng)麻木，屏障外的世界同樣如此。
因爲他們本就瞭解那裡。
從最初的難以相信，到最後的習(xí)以爲常，所有人都經(jīng)歷過這樣的轉(zhuǎn)變，只是這究竟是對是錯，沒人能夠真正知道。
隆隆呼——
風(fēng)忽然大了些，呼嘯的氣流掃過地面的雪層，挾帶著飄起的霜花一同拂向了河邊。
那股席捲的冷意滲透了不算嚴密的外套，勉強被更下方的衣物擋下。
（晚上好像越來越冷了……）
對於瑟維斯來說，今年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突然。
明明半周前都還是溫暖的晴天，結(jié)果只是下了一場不大的雨，就直接入冬了。
可能，接下來還會再冷一些吧。
繼續(xù)前進的途中，他的目光不時會在遠處遊離，毫無目標地略過幾處地點。
其實他也不確定今天來到河岸邊的目的。
如果是以往閒暇的冬天，他幾乎都會一個人留在家裡，在電視熒幕的陪伴下度過平淡的夜晚。
然而最近發(fā)生的事件繁雜無序，在給他帶來揮之不去的憂慮感的同時，也佔據(jù)了他歸家的空餘。
所謂的閒逛並沒有帶來太多舒緩的心情，或許，他需要的不是這點。
（……再走一些就回去吧。）
伴隨著青年的嘆息，出現(xiàn)在半空的白霧消散了。
後續(xù)映入視線的岸邊街道依舊平淡如常，沒有和先前的記憶產(chǎn)生反差，不過不同的是，眼中的場景莫名有些熟悉，這讓他想起了什麼。
（對了……她應(yīng)該不會還在那裡吧……）
（肯定不可能。）
雖然在遠望的前一刻，瑟維斯已經(jīng)得出了答案，但他還是無法抑止住自己的好奇心。
於是儘量仔細地，他放遠目光，將注意力移向了位於遙遠河岸邊的圍欄。
月光灑下的冷色中，他遲了些才找尋到那個身影。
那樣靜謐的服裝，爲了冬日而生。
（……真的是她？）
（怎麼會……都這麼晚了，她怎麼還在……）
2
吱——
單調(diào)的風(fēng)音中傳來了踩過積雪的腳步聲。
和之前一樣，注意到對方的伽希婭條件反射地轉(zhuǎn)過頭，看向了眼前道路的不遠處。
結(jié)果既算是意料之外，也算是意料之中，從那邊走來的，正是她曾經(jīng)在這裡遇到過的同一人。
只是按照她得到的參照資訊，現(xiàn)在的時間，綠都的巡查安排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共同保留著不同的疑問，兩人在等待中再一次相遇了。
河水輕觸著岸邊。
“是……弗莉達小姐，對嗎？”
“嗯，是我。”
一直看著他的伽希婭做出了迴應(yīng)。
“怎麼了嗎，魯珀特先生。”
“沒什麼，只是又在這邊看到你……所以過來打個招呼。”
很明顯，眼前的少女記得他的名字，這讓已經(jīng)準備好重新自我介紹的瑟維斯鬆了一口氣。
“呃，話說，你應(yīng)該不是一整天都站在這裡吧？”
“不會的，我也是剛剛纔到這裡沒多久。”
安靜聽著的伽希婭笑了笑。
“對了，冒昧地問一下，您是路過？還是？……”
也許是上午的交談緩和了彼此的陌生感，她的語氣平常了許多。
被夜色染得稍暗的長髮之外，不止是讓人心生漣漪的臉頰，她瞳孔的色彩在星空的映襯下也顯得很是漂亮。
“算是路過吧，稍微有點沒事做，所以想在晚上的時候一個人出來散散心。”
“只是無聊想要散步嗎？”
“嗯，差不多吧。”
“也是……不管是哪裡，這座城市的景色都很特別，很能讓人靜下心來。”
注意到了伽希婭視線的移動，暫時沒有回覆的瑟維斯轉(zhuǎn)過身，看向了對方目光落下的位置。
在彼岸的河邊，有一些只存在於那一側(cè)的模糊殘骸，但是由於距離和損壞度的原因，他無法看出直接的用途。
“那邊有什麼嗎？”
隱約地，他看出了部分像是爲了船隻停靠而延長的部分。
“應(yīng)該是樂園船屋吧，在過去還是很常見的，只要有足夠的錢就可以去玩。”
“……是嗎，你以前也玩過嗎？”
稍作思考的瑟維斯扶在圍欄邊，看向了近處的伽希婭。
“沒有……不過我妹妹很喜歡，所以我經(jīng)常會帶她去看。”
對方的聲音有了更多輕柔，對於這一次的答案，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迴應(yīng)的瑟維斯心中有了些許疑惑。
下一句話，他想得稍微有點久。
“沒有帶她玩一下嗎？”
很快淡去的話語裡，一旁伽希婭平和的表情似乎變得有些陰鬱，在她隱藏前，瑟維斯還是看到了那抹若有若無的遺憾。
“呃，抱歉……”
月夜的氣氛微凝，聽到身旁青年的道歉，回過目光的伽希婭短暫怔了一下，隨後儘量緩和地笑了。
“沒有，我妹妹她好著呢，只是那個時候和現(xiàn)在都有事情纏著，所以纔沒帶她玩上。”
“……這樣啊。”
感到有些尷尬的瑟維斯笑著抓了抓頭，接著把無言的目光低入了波動的河水中。
“不過，您說的對……我應(yīng)該知道的，真的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更多機會了，我確實不能再像以前那樣……”
近似喃喃的話語持續(xù)著，直到稍晚發(fā)覺了瑟維斯轉(zhuǎn)過的視線，眼神有了一瞬顫動的伽希婭停下了。
“失禮了，我不該說這些的。”
“……沒事的，多說一些也可以。”
默默思慮著這份違和的原因，爲了不給對方帶來目光的困擾，瑟維斯將原本落在少女瞳孔的視線偏回了遙遠的對岸。
“如果你不習(xí)慣的話，我可以先看其他地方……”
“嗯，謝謝……”
身邊帶來寒意的夜風(fēng)還在輕拂著，與河面的波浪相伴。
後續(xù)沒有了能夠閒聊的話題，就這樣，不再言語的兩人沉默著，在深邃的月空下佇立了許久。
“我這樣有耽誤您的空閒嗎，魯珀特先生。”
之後沉寂的氣氛裡，像是恢復(fù)了一部分精神，略帶試探的伽希婭再次轉(zhuǎn)過了頭。
“不會的，我本來就是出來散心，隨便浪費一些時間，應(yīng)該謝謝你願意陪我聊天才對，不然我可能早就回去發(fā)呆了。”
“謝謝……”
不知爲何，在另一邊的瑟維斯聽來，她本應(yīng)平和的語氣在此時卻顯得有些無力。
“我可能也不太會聊天……不好意思。”
“是我的問題，不用在意。”
“嗯……”
看著眼前少女回到最初的神情，欲言又止的瑟維斯還是選擇了默認。
“如果還有時間留下的話，魯珀特先生，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遲滯了一瞬，她沒有在銜接的語句中使用敬稱。
“當然可以，問就好了。”
“嗯。”
少女錯離的目光微微挪動著。
“在這座城市的時候……你有沒有看見過一位，戴著烏鴉面具的男人？”
3
嘀嗒——
平靜的裝甲車內(nèi)，從浮窗上緩下動作的卡米拉擡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加登。
簡單的確認過後，她若有所思地轉(zhuǎn)過頭，將視線移向了在身旁側(cè)臥的艾麗卡。
聲音的來源是她的通訊器。
（通訊嗎……）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默默想著幾種可能，將眼前窗口待機的卡米拉伸過手，想替艾麗卡檢查一下。
但還未等她的手接觸到對方的身體，本應(yīng)睡著的少女突然微睜起雙眼，稍重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艾麗卡，你沒睡嗎？”
“隊長？……”
緩和的眼瞳繼續(xù)睜開，像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樣子，皺著眉頭的艾麗卡鬆開了緊握的右手。
嘀嗒——
“嗯……”
通訊的聲音還在持續(xù)，已經(jīng)知道了聲音的來源，將手扶在額前的艾麗卡慢慢坐起身，從面前打開了預(yù)覽視框。
[琳?塞西爾]
某個已經(jīng)被她熟悉的名字顯示在界面的下方，連帶呼出了與之關(guān)聯(lián)的記憶。
（……）
（對了，我拜託了她那個……）
（難道，是已經(jīng)好了嗎？）
“是琳嗎？她怎麼會在這個時間來找你，她也還沒睡嗎？”
沉默的艾麗卡放下了手。
她忘了卡米拉和加登也在看。
“沒……沒什麼，可能只是普通的事情吧，我也不太清楚……對了隊長，我要先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還有些混亂的意識清醒了很多，在勉強應(yīng)付好還想詢問的卡米拉後，艾麗卡站起了身。
“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啦。”
“……別走太遠了。”
“嗯。”
乾脆迴應(yīng)的艾麗卡稍顯匆忙地移步走向了後門的屏障，由身後的卡米拉目送著她的背影。
餘光之外，始終一言未發(fā)的加登掃過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