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我們卻還在原地
傍晚的時候，顧千尋推著顧千寒出院回家。
下了出租車，遠遠的，就見一輛黑色賓利停在單元樓門口。最後一個從出租車上出來的顧雲蘿，見到那輛車的一瞬，微微一怔，臉色微變。
司機匆匆下來，將車門拉開，男人緩緩從車內走出來。
中年男人依舊風采卓然。
顧千尋下意識將視線投向母親和千寒輅。
顧千寒眸色微深，顧雲蘿則下意識握緊了輪椅推手，站定在那。慕中天覆雜的眼神和她的對上，這才緩步靠近他們。
自從上次在病房裡見過之後，這是兩個人的第二次見面。
四目相對，彼此皆心潮翻涌，歲月卻在他們之間隔著一條長長的河，沒有了年輕時候的輕狂，讓他們誰也不敢率先跨越嫗。
“我以爲你還在醫院。”慕中天在她面前停住，視線定定的落在她面上。這次來，他是來找兒子的，完全沒有抱任何能見到她的希望。
他很想見她！
自從上次在醫院裡一別後，他去過醫院好幾次，可是，每一次，她都拒絕見他。他只能壓抑著，剋制著，在那個老舊的房子裡一遍一遍緬懷著留在記憶里美好的過往。
可是，那些……都已經破碎得不復存在……
顧雲蘿的心思亦不平靜。見到他，再想到兒子此時此刻的處境，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這麼多年受的苦，似乎始終沒有結束的那一天……
“明天要穿的禮服，都在這兒。”慕中天側目看向司機，司機趕緊從後座上將幾套禮服抱出來。
顧雲蘿每一根手指都繃緊，胸口堵得難受，最終她只是客氣而生疏的道：“謝謝。”
兩個字，讓慕中天面色微變，有些僵硬。他重重的看了她一眼，眼裡翻涌過壓抑的情緒，顧雲蘿側過臉去，避開了。他的視線落到顧千寒面上，眼神愈深，飽含愧疚。
“慕董。”顧千寒有禮的頷首打招呼，略有些生硬。
慕中天面有苦澀，“‘慕董’太生疏了，以後……”
“給我時間。”顧千寒將他的話淡淡的切斷，語氣卻鄭重，“我需要時間接納多出來的一個生人。”
他一怔。
“……好，我理解。”‘生人’二字，很容易刺痛人心，卻也是事實。
這麼多年，不曾出現過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人生裡，還是霸佔最重要的一個位置，這是一件極具衝擊力的事。
慕中天的視線再次投向顧雲蘿，突然提出請求，“能讓我上去坐坐嗎？”
上去？
顧雲蘿幾乎是下意識搖頭，想要和他保持距離，“下次吧，這次不太方便。”
“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慕中天解釋，“只是想幫你們把禮服送上去。”
“下次吧。”她再次拒絕。婚姻的第三者，她不想當。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兩個孩子的出生，已經是個意外。
“雲蘿……”慕中天艱澀的抵喚她，她的呼吸一下子就繃緊了，別開臉去，不敢對上他甚至帶著央求的視線。
站在一旁的顧千尋，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說不出的難受。
那一瞬，她彷彿看到了她和慕夜白。
也許，很多很多年以後，當他們面對面的那天，亦是這樣的場景……
看似距離很近，卻已經隔著萬山千水。
心，忽然不可遏制的痛。
“媽，還是讓慕董上去坐坐吧。”她開口。
對上慕中天感激的眼神後，她再次邀請：“正好，昨天我買了菜，一會兒我下廚，慕董也留下一起吃晚飯吧。”
“那就太好了，正愁晚飯不知道該怎麼解決。”慕中天立刻就答應。
一旁的顧雲蘿心裡已經是百轉千回，想再說什麼拒絕的話，手臂被女兒輕輕攬住了。
“媽，我們先上去吧，讓千寒好好休息一會兒。”
到底……
還是不忍拒絕的。
有些人，還是那樣，能輕而易舉的打亂她的心……即使，相隔這麼長久的歲月……
顧雲蘿看了慕中天一眼，又匆匆別開。
最終，什麼都沒說，率先走進了單元樓。
這分明就是默認了。
顧千尋衝慕中天笑開，看著那背影，慕中天面上劃過一絲欣慰，走過去將輪椅握在手裡，邊推著顧千寒，邊道：“一起上去。”
顧千寒沒有回頭去看一眼身後的中年男人，可是，坐在輪椅上卻能感受到那沉穩厚實的力量。
這就是父親的力量？
他……並不確定。
屋子裡突然多出一個人來，最不自在的當屬顧雲蘿。
慕中天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他們現在居住的環境，本想和她說說話，她卻當做看不到，和他擦肩而過後，默然的進了廚房。
狹小的廚房裡，顧千尋將米洗好，放進電飯煲內。
剛要繼續做菜，顧雲蘿道：“你放著，我來做。”
“您身體沒問題嗎？”千尋自然有些擔心。
“沒事。”
顧雲蘿搖頭，想了一下，將冰箱打開，在裡面翻檢出一些菜來，神色尤其的認真。
千尋看著，笑了，心裡又不由得有些酸楚。
母親今天特意下廚，自然是爲了外面的那個人。即使時過境遷，歲月流失，有些感情卻依舊還在……
“我給你打下手吧，想做點什麼？”
顧雲蘿將冰箱裡的牛肉翻出來，遞給她，“解凍。”
顧千尋將牛肉放進微波爐。那邊，顧雲蘿陸陸續續的翻出雞蛋、蝦仁、芥藍……
原本空空的琉璃臺一下子被塞得滿滿的。
看樣子晚飯會是空前的豐盛。
顧千尋看著母親低頭打蛋的側顏，燈光下，那張原本佈滿愁容的臉上這會兒多了幾分柔和，也沒有最初的緊繃。
原來……
每個女人心裡都有最柔軟的一個位置……
顧千尋抽回視線，轉過去，廚房門口出現的身影，讓她微微一愣。
張口，本能的要打招呼，慕中天使了個眼神，讓她硬生生把聲音給壓了下去。
他沉步走了進去。
廚房本就不大，容納三個人，自然是擁擠的。顧千尋立刻放下手裡正在摘擇的菜，默默的走出去。
和他擦肩而過之時，慕中天再次投遞給她一個感激的眼神。她溫婉一笑，眼含鼓勵。“千尋，給我一顆蔥。”顧雲蘿將蛋攪勻了，吩咐，也沒回頭。
慕中天從地上一堆青菜中翻出一顆‘蔥’來遞過去。
顧雲蘿伸手拿手上，垂目看了眼，“不對，這是……”
擡頭，忽然出現在眼裡的人，讓她微微一怔。好一會兒，她的視線就落在他面上，燈光下，四目膠著在一起，許久不曾移開。
“不對嗎？”慕中天率先回神，探尋的看著她。
她和所有的婦人一樣，圍著圍裙，下廚做飯。歲月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跡，讓她沒有了昔日的年輕和光彩，可是，映在他眼裡，卻還是一如從前。
顧雲蘿這次沒有再避開她的眼神，反倒有些無奈的看著他，“你還是認不出蔥和蒜。”
晃了晃手裡綠油油的植物，“這個是蒜，你聞聞，蒜的味道和蔥截然不一樣。”
“是嗎？”慕中天笑了，俯首過去，當真認真的聞起來。
那一下，兩個人離得很近。
顧雲蘿能在他面上看到時光賜給他的饋贈，可是，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依舊迷人。
“下回我記得了。”慕中天道。
顧雲蘿微退了一步，謹小慎微的保持著距離，搖頭，“你不會記得的，不過，這也並不重要。”
從年輕時，她已經教過他無數無數次，誰也不會想到直到現在她還在教他……
慕中天抿脣，眼神重重的看著她，鄭重的感慨：“我還是分不出蔥和蒜，你也還是記得我最喜歡蔥煎蛋。”
彷彿，沒有時間這個東西的存在一樣……
過去的，一切都不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