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要去實地查驗了，沐之秋看向蕭逸，正見蕭逸衝她點頭，不由淡然道：“我方纔已經(jīng)用催眠術(shù)加深了舅舅的睡眠，舅舅一時半刻不會醒來。如此，就有勞表哥了！”
將睡著的皇帝移駕養(yǎng)心殿不是件小事兒，但有褚天凌陪同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一路上陣勢雖大，動靜卻不大，宮人們遠(yuǎn)遠(yuǎn)看見皇攆後跟著太子一行便悄悄跪倒，行禮後已自覺迴避。
沐之秋再放心幾分，褚天凌在褚國的地位越高，對她以後的計劃越有效。只是想起舅舅，心頭更加發(fā)酸。
將褚雲(yún)鵬在養(yǎng)心殿內(nèi)安置好，待一干宮人們盡數(shù)退下後，王德等人猜親自操起工具挖掘起來。
褚雲(yún)鵬門口的這棵玉蘭樹非常高大，枝繁葉茂，早已過了花期，但濃密的枝葉卻如同華蓋，在養(yǎng)心殿門前投下大片陰影，甚至遮住了門口的一隻石獅子。
只掃一眼，沐之秋便瞧出這棵玉蘭樹就是她那晚和老頑童趴在畫像密室屋頂上看見孃親採花畫像中的那一顆。除了樹身更加高大，枝葉更加茂密外，這棵樹沒有太大變化。眼見著樹頂華蓋都要觸及養(yǎng)心殿的屋檐，沐之秋便知這是舅舅異常鍾愛的一棵樹。
這樣的一棵樹，不知道記載了多少舅舅和孃親的歡笑與回憶，舅舅若是知道自己將楊成的屍體埋在這棵樹下，不知該有多麼難過。
不多時，便聽王德將軍低吼：“挖到了！”隨即，坑裡露出一雙腿來。
看清楚屍體足上的皁靴，衆(zhòng)人心中已確定了幾分。普通錦衣衛(wèi)，皁靴均爲(wèi)黑色，只有皇上身邊的十大貼身錦衣衛(wèi)纔會穿這種鞋底鑲著金邊的皁靴。
屍體被整個挖了出來，但因爲(wèi)沒有經(jīng)過冰室保存，已經(jīng)高度腐爛，面目全非。香香公主嚇得縮在蕭楠的懷裡看都不敢看，老頑童不動聲色地遞給沐之秋一粒辟邪除穢的保胎藥丸，沐之秋服下後這才準(zhǔn)備上前查看。
“秋兒！”衣袖突然被人拉住，回眸正對上褚天凌深邃的眼睛，“楊成只有我見過，你莫要靠近，我來看！”
心頭微暖，沐之秋點頭退下，卻將手裡的隔離衣遞上：“這是我的隔離衣，可能有點小，表哥將就著穿吧，有它總比沒有強(qiáng)！”
褚天凌眸中異彩頓現(xiàn)，脣角一彎：“謝謝！”
這一笑說不出來的淒涼，沐之秋不由自主伸手在他手上一握：“不管結(jié)局是什麼，請相信，舅舅是無辜的，他只不過是受了歹人的蠱惑！”
“我知道！”深吸一口氣，褚天凌將隔離衣穿上。
沒錯，秋兒已將催眠術(shù)的過程講解得十分清楚了，任是誰都知道父皇乃是受了奸人的陷害。然，密旨是父皇親筆寫的，楊成是父皇親手殺的，五萬人的性命啊！誰能釋懷？便是他，父皇的親生兒子，能釋懷嗎？
一個至高無上的君主，一個萬能的完美帝王，原本就有著那麼多不爲(wèi)人知的秘密，身患遺傳病便罷了，還癡迷自己的親生妹妹。如今，又成了殘害黎民百姓的妖魔，臣工們該如何看他？百姓們又該如何看他？
褚天凌此時不知道是該感謝秋兒還是該恨秋兒，她爲(wèi)什麼要將結(jié)果說出來？如果她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甚至，如果她不給父皇實施催眠術(shù)，父皇的秘密就不會被挖掘出來，那樣，父皇就永遠(yuǎn)都是他和所有人心目中那個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父皇。
可是，這能怪秋兒嗎？他們這些人中可有一人是不想替黎城冤死的百姓和將士們報仇雪恨的？連父皇自己都願意被催眠，又豈能責(zé)怪秋兒多事？秋兒不將這個結(jié)果說出來，難道還得由她獨自承擔(dān)心靈的煎熬嗎？她以前過的已經(jīng)夠苦了，褚國沒有幫過她絲毫，如今不但需要她來相助，難道還能厚顏無恥地將這樣的罪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嗎？
沐之秋心裡也不好受，她覺得自己很殘忍。可是，她有她的打算，爲(wèi)了全盤計劃，她只能捨棄舅舅，更何況她說的不全是假話。
誰造的孽就該誰來承擔(dān)，哪怕是在被人催眠的情況下，依然不能逃避罪責(zé)，因爲(wèi)沒有人比沐之秋更清楚催眠的中心意義。
所謂的心理暗示，其實就是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被無限放大之後的表現(xiàn)罷了。舅舅，他就是這場血案的真正元兇。
褚天凌查看得非常仔細(xì)，無論是手法還是操作步驟，無疑都是個十分優(yōu)秀的仵作，畢竟有從醫(yī)的底子，他在某些方面比蕭楠要專業(yè)很多。許久，他的視線停留在了屍體緊握的右手上，一伸手，猛地握住了這隻高度腐爛的右手。
“太子殿下！”王德實在忍不住喚出聲：“還是末將來吧！”
“不，我親自來！”
屍體雖然高度腐爛，但屍僵情況已經(jīng)緩解，打開這隻手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困難。褚天凌將他的手指掰開，屍體的掌心中竟?jié)L落下一樣?xùn)|西，那東西叮叮噹噹發(fā)出一陣脆響咕嚕嚕滾到幾米開外，便徹底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著那個東西，再無疑惑，王德狠狠一拳砸在樹幹上，褚天雄等人已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那是一枚玉扳指，色澤醇厚的羊脂玉，在陽光下閃動著溫潤的光澤，正是皇上每日都戴在拇指上的權(quán)力象徵。可是，此時，玉的表面卻染上了血跡，血跡早已乾涸，看上去像是塊骯髒的污漬。
衆(zhòng)人的目光還停留在玉扳指上，褚天凌已收回視線死死盯著屍體被攤開的右手，半響才顫聲道：“的確是楊成！那年，他爲(wèi)救父皇，曾徒手奪過刺客的長劍，右手食指和中指第一個骨節(jié)之上皆被削掉，自此，改爲(wèi)左手用劍。只有父皇和我知道，他的右手始終都比左手快，便是缺了兩根手指，還是比左手快！”
話音未落，褚天凌的身子一晃，竟一下子跪倒在屍體旁。
沐之秋於心不忍，正待上前攙扶，蕭逸已快她一步邁上前，三兩下剝掉褚天凌身上的隔離衣，一隻手已抵在了褚天凌的後背上。
少頃，褚天凌道了聲“多謝”，站起身道：“四位將軍，勞煩你們再將楊成埋回去！”
“埋回去？”王德詫異地瞪大眼睛：“難道不告訴皇上？”
“不能告訴舅舅！”沐之秋接口道：“不能告訴舅舅，他會受不了的！”
褚天凌眸中浮現(xiàn)出一抹感激，“秋兒？你可從我父皇嘴裡探出那個給他實施催眠術(shù)的人是誰嗎？”
沐之秋搖搖頭：“沒有！顯然舅舅也不認(rèn)得此人。不過，舅舅說，他覺得此人的眼睛特別亮，一看見此人的眼睛他就覺得親切，不由自主地就會想起我孃親。所以，我若是沒有猜錯的話，此人定是上次擄走我的精神病，也就是褚國特使，是當(dāng)年被舅舅鞭笞而亡的倭國質(zhì)子！”
面色一凜，褚天凌道：“自今日起，追殺倭國質(zhì)子。本太子有生之年，絕不犯靜安王朝一寸疆土，褚國永遠(yuǎn)都是靜安王朝最強(qiáng)有力的後盾！”
心頭巨石終於落下，沐之秋暗自呼出一口氣，她要的就是這個結(jié)果。可是，這般算計下來，怎地如此令人心酸？
想了想，上前兩步展開雙臂給了褚天凌一個擁抱：“表哥！謝謝你！秋兒收回年幼無知時說過的話，表哥你不是大壞蛋，乃是這世上最最好的哥哥。秋兒在此承諾，黎城百姓的血不會白流，五年之內(nèi)，靜安王朝勢必會爲(wèi)他們討回這筆血債。秋兒有生之年，亦會將褚國一直當(dāng)成我的家。”
“秋兒，我……”終是沒有說完，手臂一攬，緊緊回抱住了沐之秋。
有些事情無需說得太明白，褚天凌的心裡跟明鏡兒一般。這世上還有誰像秋兒這般精於算計的？他和蕭逸進(jìn)入內(nèi)殿的那一瞬間，分明看見秋兒眼眸中帶著恐懼和絕望，可是，一轉(zhuǎn)眼，秋兒卻神態(tài)自若地爲(wèi)他們解釋起催眠經(jīng)過，有條不紊頭頭是道，像是生怕他們聽不懂。
如此欲蓋彌彰背道而馳的做法，如此不顧及父皇的名譽大張旗鼓地來挖掘楊成的屍體，能讓秋兒下這般決定的，勢必是一個更加不可告人的理由。
他已欠她一命，總不能再欠上靜安王朝所有百姓的性命吧？秋兒所圖乃是大業(yè)，必爲(wèi)行善，如此，這筆糊塗賬不算也罷，天知地知秋兒知，他知，又何必捅破？他褚天凌便助她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蕭逸在一旁看得眉心直跳，以前，他的小女人是非常厭惡玉蝴蝶的，怎地現(xiàn)在與他成了婚就變得母愛氾濫起來，對誰都這般心善又寬容？單看褚天凌目光閃爍，便知他沒安好心，秋兒如何還會主動去抱他？
蕭逸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會是這般，剛纔他何必多事要跑上去給褚天凌輸真氣？便讓褚天凌一腦袋紮下去不省人事不是更好嗎？或者，索性跟楊成一起埋了更加乾淨(jìng)。
蕭楠亦對褚天凌沒有好印象，上回可就是此人給三嫂下了神仙果，一想起“天下食府”的事情蕭楠就覺血脈噴張，他總覺得八哥會迷戀上三嫂就和那次有關(guān)，此時怎麼看褚天凌怎麼不順眼，一咬牙，蕭楠上前道：“三嫂！咱們站在這裡說話不方便，萬一皇上醒過來或是有人闖進(jìn)來怎麼辦？”
“說的是！”褚天凌微微一笑：“是我疏忽了，秋兒！你們來，隨我一同回太子宮議事！”
眼見著褚天凌旁若無人地拉著沐之秋的手走遠(yuǎn)了，蕭逸才狠狠瞪了蕭楠一眼：“蠢貨！”追上去。
蕭楠本就被褚天凌搞愣了，被蕭逸一罵，登時火冒三丈，脫口道：“呀哈！你個無法無天的……”
“呀哈什麼呀哈？夜襲怎麼不一掌拍死你？”老頑童也瞪他一眼也跟了上去。
蕭楠的火氣登時變成了委屈，尚未開口，香香公主已一跺腳道：“夜襲真的沒說錯，你當(dāng)真是個頭大無腦的蠢貨，還不趕緊去追！”
說罷也不理蕭楠，口中喚著“秋兒姐姐”已追了上去。
待沐之秋攜蕭逸、老頑童和蕭楠回到驛館已是掌燈時分。四人面色凝重，蕭逸的眉宇間還隱著濃濃的怒氣。
步入後院，一句話也不說，蕭逸擡腳便往侍衛(wèi)的廂房走。
“夜襲？”沐之秋喚他。
蕭逸腳步略微停頓一下，卻不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沐之秋無奈，只好快走幾步去追他。無奈蕭逸的腳步太大，才追出兩步，腳下一滑，哎呀一聲便坐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