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jīng)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在此次踏足汴梁城中了!他這個大齊皇帝會死在這裡!
就算不死,他指揮的這次戰(zhàn)事,也已經(jīng)徹底失敗了。如果自己的家底全部都拼得精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過回眼前這個富貴尊榮的生活!
這兩個前景,在黃巢的心中,不知道哪個更可怕一些。也許都同樣的可怕,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黃巢猛的回頭,向那個對他進言逃跑撤退的文臣看去。那文臣也早就面無人色,看著黃巢的目光投過來,他瑟縮著勉強朝著黃巢微微點頭,眼中全是求懇的意味。
趙德芳已經(jīng)殺得渾身是傷,左臂已經(jīng)完全被鈍器敲折,垂在身側(cè)。右腿也捱了一記重斧,甲葉破碎翻卷,大腿上一道長而且深的傷口,汩汩向外淌血。他身邊親兵,已經(jīng)一個不剩。
趙德芳就單手揮動一柄長劍,一瘸一拐的在方寸之地勉強轉(zhuǎn)戰(zhàn),在他身邊,已經(jīng)躺倒了七八名河東軍重甲步戰(zhàn)之士的屍身。氣力快速的從韓遵身上流失,從他眼前望過去,已經(jīng)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到處都是慘叫,都是劇烈的碰撞,戰(zhàn)況到底如何,已經(jīng)完全把握不住。或者說已經(jīng)沒必要把握了。他心中只明白一件事情,這裡就是他的死所!
模糊中一個黑色的人影朝著趙德芳衝來,正是一名河東軍甲士。趙德芳猛的一擰身,一下閃開他刺過來的一桿長矛,夾在右肋之下。
他想擡左手一拳朝著那甲士打過去,卻發(fā)現(xiàn)左手怎麼也擡不起來,擡腿欲踢,右腳也是劇痛,最後只是起左腿重重的踹在他小腿迎面骨上。
包鐵戰(zhàn)靴踩在甲葉護脛之上,一聲悶響,那河東軍甲士小腿腿骨頓時折斷。而趙德芳右腿劇痛,也支撐不住,跟著他一塊倒下。
趙德芳壓著的那名河東軍甲士就摔落在地。趙德芳卻用右手長劍支撐住了,屈膝抵在那河東甲士胸口,一劍重重戳下,那河東軍甲士慘叫一聲,抓住趙德芳手中長劍死死不撒手。
趙德芳用力一拔,長劍被卡住了,也實在沒有了氣力,怎麼也拔不出來,只好橫著狠狠一攪,溫熱的鮮血頓時濺在韓遵臉上。
趙德芳身上最後一點氣力,都已經(jīng)消耗乾淨了。連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不怎麼流血了。
藉著河東軍甲士濺在臉上的鮮血,趙德芳擦了一把臉,搖搖晃晃的站起,才支起身子,就是一柄長劍在他胸腹之間狠狠的刺了進來。
那河東軍甲士氣力好大,刺穿了趙德芳之後,抵著他還向前幾步,趙德芳怒目圓睜,右手抓住那河東軍甲士頸項,狠狠一頭撞在他的頭盔上。金屬相交之聲響亮,頓時就聽見了那河東甲士頭骨破裂之聲!
李克用高瘦結(jié)實的身影,這個時候也出現(xiàn)在了趙德芳身邊。在他身側(cè),數(shù)十名河東將領(lǐng),史敬思,李存孝,還有不少的親衛(wèi)緊緊簇擁著他。
一路殺過來,李克用身上也濺血無數(shù),渾身都快染紅了。他定定的看著這名已經(jīng)垂死,卻仍然在死戰(zhàn)的齊軍將領(lǐng),低低的哼了一聲:“好漢子。”
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搶步上前,而他身邊將領(lǐng)親衛(wèi),都將這名齊軍將領(lǐng)的性命留給李克用來結(jié)果。李克用手中鋼刀猛的揮落。趙德芳的大好頭顱,頓時沖天飛起,在空中猶自怒目圓睜,凜凜有威。在他腔子裡面,已經(jīng)沒有什麼血能噴濺出來了,所有熱血,幾乎都已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全部流光!
隨著趙德芳頭顱落地,齊軍營寨當中最高的那處望樓也被燒透,在火焰中轟然坍塌。最後一刻,望樓上齊軍射士仍然在朝外發(fā)箭。
火星四濺,飄灑在每個激鬥中的甲士身上,映亮了他們身上噴濺的雙方甲士熱血。李克用已經(jīng)抓起趙德芳頭顱,高高舉起。身邊將領(lǐng)親衛(wèi)振臂高呼:“王爺威武,王爺威武!”
而殘存的齊軍戰(zhàn)士就在四濺的火星當中看見了趙德芳的頭顱,呼喊聲淒厲的同時響起:“趙將軍,趙將軍!”
齊軍戰(zhàn)士淒厲的呼喊聲和河東軍的歡呼聲,在同一刻傳到了望樓之上。黃巢猛的閉上眼睛,朝後退開兩步。雖然相隔如此遙遠,但是韓遵的頭顱上那似乎仍然凜凜有神的雙目,就正在直視著自己!
在黃巢身邊,他的一個子侄親將終於崩潰了,軟倒在地大哭出聲:“河東人瘋了,俺們當不住了,陛下,撤罷…………趁著俺們現(xiàn)在還逃得掉!”
在欄桿處幾乎將整個身子探出去,瞋目欲裂的蔣鬆猛的轉(zhuǎn)頭回來,幾步就走到那黃巢子侄面前,狠狠一巴掌掃了過去。包鐵手套頓時將他腮骨都打裂了,皮開肉綻,鼻血口血碎肉和斷裂的牙齒一起都噴了出來。蔣鬆猶自不解氣,戟指大罵道:“再亂俺們軍心,就取你首級號令全軍!”
自己親信子侄捱揍,黃巢卻視若未見。蔣鬆轉(zhuǎn)身又朝向黃巢,抱拳行禮:“陛下,此刻不能退!中軍大營還有兩千精銳戰(zhàn)卒,弓矢器械齊備,屬下一定保住中軍大營!如若不效,請斬俺這頭顱!陛下,河東軍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李克用都已經(jīng)親自衝陣,俺們保得住這中軍大營!只要到了天亮,李克用只有自退!陛下,只要得您一言許諾,俺這就下去死戰(zhàn)!”
黃巢睜開眼睛,神色不變,只是開口語調(diào)已經(jīng)乾澀得難以分辨:“寡人自然寸步不退,如若不勝,此處便是某黃巢之死所。蔣鬆,你放膽死戰(zhàn),莫以俺爲念。”
蔣鬆重重點頭,又朝黃巢叉手深深行了一禮,大步就朝望樓之下走去。
望樓之上,寒風呼嘯,帶來前面營寨的火星,在衆(zhòng)人身周星星點點。望樓之上,每個人都覺得渾身冰寒。
那文臣看向黃巢,咬牙道:“陛下,事已不可爲!縱然能守住,遲早也會敗了,陛下須得早做決斷!”
黃巢老眼當中,突然沁出了大顆的淚珠:“寡人對不起這大齊數(shù)萬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