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陽筠不用香粉，反倒用香丸，武承肅好奇道：
“怎麼用這麼小的香丸？”
陽筠看了看武承肅，笑道：“不然呢？做成二斤重的一個麼？”
武承肅沒料到陽筠會打趣他，聞言不由一怔，陽筠自覺失言，忙解釋道：
“這味香叫‘梅花三弄’，有一味白梅花瓣是新鮮的，不好做成粉，做成香餅原也可以，就是不如香丸保存得好。”
說到這裡，陽筠頓了一頓，輕輕說了句：
“況且香丸味道雖輕，卻最是持久。”
武承肅反覆琢磨那句“味道雖輕，卻最是持久”，竟不能釋懷，良久才又問：
“說起‘梅花三弄’，莫非太子妃也擅奏笛麼？”
“笛子是不會的，不過借了這個名字。”陽筠跪坐在香案前並未起身，“光是琴就學(xué)了許久，哪裡有空學(xué)這些。”
陽筠隱去所學(xué)其他不提，而武承肅就等她說琴，哪裡會追問。
“那日的琴聲當(dāng)真好聽，不知可否求賜雅奏？”
“日前還‘焦尾’琴給殿下時便說了，彈琴手疼。”陽筠強(qiáng)壓著不發(fā)脾氣，她最煩的就是別人要聽她彈琴看她跳舞。
“練了這麼久，還會手疼？”武承肅那邊憋著笑。
陽筠哪裡聽不出，她直直盯著武承肅半天，忽然說了句：
“手指痛可錐心，殿下難道不知道麼？”
似乎是亦嗔亦怒的一句話，陽筠倒是故意說的。武承肅果然懂了，雖然有些尷尬，心裡又多了一分歡喜。
若說之前他對陽筠有三分的興趣，此刻倒有了五分。
纔剛戌時，武承肅就藉口說乏累，讓侍女給他沐浴梳洗後，隨便拿了陽筠擱在案頭的書，讓人抱了個迎枕墊著，歪在睡牀上看起書來。
從武承肅開始沐浴，陽筠就心裡發(fā)慌。等他洗好出來，陽筠咬了咬嘴脣，轉(zhuǎn)身去了淨(jìng)室。
這一次，換他聽她沐浴的水聲。
武承肅心裡只有三分的期盼，剩下七分都是不安。
她竟知道要塗血。
如果她真的經(jīng)過人事，他要怎樣？悄悄殺了她，還是默不作聲？
可是她也只是塗了血，似乎知道的並不多，武承肅試著說服自己。
血塗得那麼多，或許就是因爲(wèi)知道的多呢？那麼多的血，也不好查出什麼了。
武承肅還沒糾結(jié)出個所以然來，陽筠就從淨(jìng)室裡頭出來了。
月白的白綢中衣，領(lǐng)口袖口都用銀白色的繡線繡了暗紋，襯著陽筠雪白的臉，倒真是好看。武承肅把手裡的書遞給侍女，只盯著陽筠瞧。
陽筠在牀邊坐好，侍女們抱走迎枕，熄了燈燭出去。釧兒和印兒守夜，兩人各抱著厚厚的被子睡在外間，隱約能聽到裡間的說話聲。
“不冷麼？”武承肅早蓋了被子，歪在裡邊牀上，以手支頤看著陽筠身影。
陽筠也不答他，聞言輕輕在外側(cè)躺下，拉了被子蓋好，滿腦子亂哄哄。按照之前女官教的，她應(yīng)該主動去拉武承肅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可她實(shí)在是不想動，雖然一直努力勸自己只動一下就好，剩下的就都不用她管了，奈何連根手指都擡不起來。
武承肅早就躺好，等了半天卻不見有動靜，可從來規(guī)矩如此，陽筠不來拉他的手，他又哪能涎皮賴臉主動去碰她？更何況他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碰她。
眼看著陽筠猶豫，武承肅不禁又想，萬一自己看錯了人，是不是殺了她另說，還不夠以後心煩的。
或許這就是他父皇打的好主意，一旦他殺了陽筠，武嶽那邊就把消息放出去。
可就這麼僵著，也不是個事兒，兩個人都想找點(diǎn)話說說，卻又找不出什麼來。
“你也會卜筮麼？”武承肅話出口後，纔想起自己的腹稿還在肚子裡，竟然只說了最後的一句。
陽筠想了想，猜他是因爲(wèi)高陽國乃“傳天數(shù)者”這個說法，問出了這麼一句摸不著頭腦的話。
“高陽國內(nèi)會卜筮的也不多了，只有族中幾位長老還懂。”陽筠答道。
可若是問什麼答什麼，不是更尷尬？陽筠想了想，繼續(xù)道：
“妾身自己是不會的，但叔父家的堂弟學(xué)了不少，過了這大半年，想是有些長進(jìn)吧。”
“哪個叔父？可是高陽國主陽曦麼？”
“正是。妾身只有一位叔父，叔父家兩個堂弟、兩個堂妹。”
“我記得你有個親姐妹的。”武承肅覺得跟陽筠說話有些彆扭。
“妾身有一胞妹，如今已有十二歲了，平日裡最是淘氣不過，妾身也拘她不住。”想起陽筱，陽筠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武承肅終於知道哪裡彆扭。
“我只是個太子，你又是太子妃，不必自稱妾身。以後就你我相稱罷！”
還一句話他沒說：既然沒圓房，哪來的什麼夫君和妾身，沒的讓他想起煩心事。
陽筠摸不準(zhǔn)他的脾氣，應(yīng)了下來。可她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武承肅沒有順著往下聊，反倒說了句無關(guān)的。
“聽說太子殿下是獨(dú)子，並無兄弟，連姐妹也無麼？”陽筠沒話找話。
黑暗裡，武承肅一言不發(fā)，陽筠似乎聽到了他狠狠的咬牙聲。陽筠意識到自己找錯了話題，若無其事般嘆了口氣，繼續(xù)方纔的話題說起陽筱來。
“臣妾父母親走得早，叔父又十分寵她，由著她淘氣，五六歲就會下河摸魚，八歲就可以騎著小馬亂跑了。
“每次想要教她讀書，她都十分不耐煩，勉強(qiáng)識了幾個字，又開始舞刀弄槍的，沒片刻安生。
“臣妾針線上也不好，沒本事教她，她也不想學(xué)，恐怕到現(xiàn)在連根針都沒拿過呢。”
陽筠說到這裡竟笑出聲來，末了又嘆了口氣，說想念陽筱。
然而武承肅不接這話，仍舊說了一句“以後你、我相稱”。
陽筠氣苦，只好講了些高陽舊事給他，諸如昆吾氏如何建立有蘇部，有蘇部被滅後又怎麼輾轉(zhuǎn)建了高陽國，高陽有幾任賢明的國主，但對於高陽國主一妻而終之事卻絕口不提。
武承肅果然和陽筠聊了起來，交談間發(fā)現(xiàn)陽筠竟讀了很多書。武承肅有意試探，果然連醫(yī)書也讀了不少，他心裡不由得暢快了幾分。
對於武承肅有意試探一事，陽筠並未疑心，只當(dāng)他是試探學(xué)問。既然她做的是太子妃，他又願意聽她彈琴，遮掩反倒無益。
自己總共就這麼點(diǎn)本事，若都藏起來，他看她還不一無是處了麼？
如此想著，陽筠便索性跟武承肅談起學(xué)問來，卻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實(shí)在是自己見識淺薄，對眼前這個太子不免有些改觀。
武承肅也不嫌陽筠想法幼稚，一個還未及笄的女孩子能說出這麼多，已是十分不易了。
兩人聊了大半夜，可苦了宜秋宮的衛(wèi)良娣，三更天還睡不著，坐在牀邊生悶氣。
眼瞅著她就要臨盆了，太子竟然宿在了八鳳殿？想起跟自己擦肩而過的太子妃的位置，衛(wèi)良娣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父親再三斟酌後倒向太子，又讓他嫁進(jìn)來，以謀長遠(yuǎn)計，難得太子對她很好。
本以爲(wèi)有了身孕生下兒子，宮裡一個旨意下來，自己就能成爲(wèi)太子妃，誰知忽然就冒出個高陽王主。
高陽國是什麼東西？一羣裝神弄鬼的，還有臉說自己“傳天數(shù)”。
“有蘇部不是出了個妲己麼？”秀橘道，“奴婢聽說高陽國還是祭九尾狐呢，太子妃別也是狐貍精變的！”
衛(wèi)良娣聽著眼睛一亮，心裡也舒坦了不少。雖然想起武承肅宿在陽筠那裡仍有些氣悶，但總算能睡著了。